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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夕照深秋雨(《麻雀》同人)1
【时间:2017/2/15 】 【来源:作者赐稿 】 【作者: 北京 白芳菲】 【已经浏览2533 次】

  

 

第一章

 是夜。

上海街头悄无声息地下起雪来,马路是黑的,天也是黑的,在天与地一片空茫之间,白色雪花大片大片飘落下来,落在马路上的很快便融化了,落在人行道和楼顶的渐渐积出薄薄一层白色,为这个冬夜平添一分肃穆感。

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了,偶尔个把晚归的行人用围巾裹紧了脖颈,往家的方向匆匆小跑。流莺都不再出来揽客,只有黄包车夫蹲守在米高梅舞厅门前期待夜上海的宠儿们早些尽兴出门,换场地再战,通常这个时候的小费都是多的。

米高梅舞厅的旋转大门隔开了茫茫黑夜与潇洒人间,红男绿女在舞厅昏暗华丽的灯下翩翩起舞,喷云吐雾,拥抱着,旋转着,嬉笑着,推搡着,挤挤挨挨地走出去,一男一女,或是两男一女,两女一男,挤在一辆黄包车里,车夫口鼻中喷着白色的热气,呼呼地跑起来,消失在深邃的夜里。

陈深喝光了瓶中酒,又喝了一瓶格瓦斯漱漱口,撑起身体走出舞厅。

他沿着马路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略微清醒了一点,外面清冷的空气使他打了个寒颤,他停下脚步仰头眺望夜空,夜空中一片深茫,只有雪花不断飘落在他站着直晃的身体上。

身遭的空气中涌动着清冷的芬芳,完全不同于舞场里面混杂着汗味与情欲的香水,甚至有几分凛冽。他微微一侧头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劳驾,让一下。”

声音年轻,洁净,几乎不带任何口音,还有着欧洲绅士般的彬彬有礼,然而动作并不客套,陈深只觉得有一只非常有力的臂膀径直将他拨到一旁,一名身量颀长的男人撑起雨伞,替身畔的女伴遮挡着雪花,与陈深擦身而过。

男人经过陈深的时候,那股凛冽的幽香似乎更清晰了些。陈深揉着眼睛,上海这地方纸醉金迷,舶来品的香水男人也喷女人也喷,这男人喷的香水似乎是高档货。

他醉眼朦胧地扫一眼那对男女的背影,女的穿着缎子旗袍,肩上搭着狐裘斗篷,勾勒出纤纤一握的细腰和浑圆丰满的臀部,男人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外罩质地精良的开司米大衣,一望可知是上层社会的人。

他饶有兴趣地把目光从女人的腰部挪到男人的腰部上去,那人大衣没系扣子,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拨开的醉鬼刹那间从他身上顺走了什么东西。

陈深不再目送那对璧人,他转头打开手里的钱包,翻检里面的内容。特务做久了,鼻子是带雷达的,他嗅着那男人身上有股奇异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缠绕绕,很隐蔽,又似清晰。那不带任何口音的发音,干净硬朗的礼貌,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走路时哪怕是搂着女伴也依然挺直的脖颈与腰部,在陈深眼里看来,无一不是昭彰的特征。

既不是普通军人,也不会是普通留学生,这种人天生应该与他是个同类,他的大脑醉了,鼻子却始终醒着。

他笑着,从钱包里抽出一叠整齐的钞票,啧啧有声,将钞票放入自己口袋。又翻了翻,里面只余一张名片。

白底,淡金色暗花,也透着那男人身上凛冽的香气,名片上不是普通的印刷体,而是一笔相当漂亮的手书,三个字,“唐山海”。

没有头衔,只有住所和电话,连名片都这样与众不同,真是个有趣的人。陈深努力回忆了一下这个叫做唐山海的男人的相貌,却是半点印象也无。他耸耸肩笑起来,将那名片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塞回钱包,随手将钱包丢入路边的垃圾箱,哼着小曲走了。

钞票相当丰厚,至少够玩半个月的米高梅。

当然,陈深此时还想不到他很快就要和这位唐山海再次见面,似是老天要补足这一次他没看清唐山海面容的遗憾,那次再会两人面对面贴得距离之近,时间之长,别说多打量两眼,就连唐山海浓密挺翘的睫毛和鼻尖上一滴灵动的小痣都看清楚了。

 

 “76号”的人都知道特工总部直属行动大队一分队队长陈深是个奇人,据说大队长毕忠良是他从战场上冒着枪林弹雨抢救回来的,赤匪的子弹如水泼般浇在阵地上,平均每平方厘米的土地上迎接三发以上,而陈深一米八的个子,百十来斤的分量竟然未受损伤,还把脑壳上掀掉一块头皮就此矮了一公分的毕忠良从死亡线上拖回野战医院。

毕忠良在野战医院疗伤,陈深就耍着理发剪刀到处给伤员理发。伤员从死亡线上挣扎下来,能活已是万幸,陈深在狭窄的病床缝隙中游走,只要看见一个还能凑合坐起来的伤员就凑过去说:“兄弟,给你理个发吧,不要钱。”

然后他就去打热水,备肥皂,找两条还不那么破旧干硬的毛巾给伤员围在颈下,哼着小曲轻松自如地给人理发。理发之前,还要和伤员们商议,您这个脸型偏长,咱们留一点刘海怎样?您这个方脸十分威武,咱们剪寸头最相宜。

伤员自然都由他,闭上眼,等着浸过热水的毛巾敷在头顶面上,剪刀轻快地在耳旁喀嚓喀嚓作响,剪过,洗过,刮过面,一个崭新的人便出现在镜子中。

是,人。即使瘦削、带伤、衣衫破旧褴褛,可是新剪过发,便精神奕奕,看过去似是对未来有了希望。不像那胡子拉碴头发挡眼的时候,一个个眼底血丝泛红,嚼着嘴角的青痕,落单的野兽一样。

毕忠良躺在病床上,看陈深笑嘻嘻地举着镜子给伤员前照后照,然后收拾了剪刀、梳子和毛巾过来,变戏法一样捧出一罐粥给毕忠良:“老大哥,尝尝?”

毕忠良提起鼻子嗅着,眼睛冒光。是真正的米粥,里面竟然还放了两枚红枣。他盯着陈深惊诧莫名,陈深就只是笑,下巴颏儿瘦得尖削,眼睛越发大,眼白泛着淡淡的幽蓝,他把粥罐放在毕忠良怀里,摇摇晃晃地走开说:“理发当然不要钱的,这时节的吃食,比钱贵。”

毕忠良便明白食物从何而来,他举起粥罐喝了一口,香,软,甜糯动人,含在嘴里能一直融化到脚底。他一口气喝了大半罐才抬头,却看见陈深蹲在僻静角落里,捧一块干瘪饼子用犬牙撕扯着嚼,吞咽得费劲,大口大口灌凉水。

脑壳被掀掉一公分也没哼一声的毕忠良,突然就湿了眼眶。

回到后方,毕忠良介绍陈深进了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在丁默邨与李士群两位老神面前,两名特务头子都不吭声,陈深也不吭声,好像在进行一场沉默比拼,看谁更能装得住哑巴。

最后是李士群装不住了,清清喉咙问:“要进76号,你有什么特长?”

陈深就笑嘻嘻地掏出那把磨得铮亮的理发剪刀在手里转,转成一朵光影流动的锋锐之花:“我会剃头的。”

陈深是浙江诸暨人,说话声音不高,尾音还有一点点软。阳光照进总部顶层的办公室,窗台上一盆晏饭花开得绚丽又疯狂,鲜红欲滴如血,像是要将全部生命力在阳光中瞬间挥霍殆尽。陈深白皙清瘦的面庞在花旁被映衬出几分阴柔的娇艳,在他尾音温柔的解释中,毕忠良恍惚竟想起了千年前那位名动天下的诸暨美女。

那美女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潜伏最成功的特务。陈深进了76号,跟那位美女也算是老乡就老乡,同行带同行。

这么想着,毕忠良心底松了一下,他看见李士群和丁默邨相视而笑,便解释:“小陈做事可以的,杭州新兵训练处的时候,他带的兵最优秀。”

丁默邨问:“文笔怎样。”特务机构也要写公文,并且要求还不低,找了好几个秘书都不合适,其中一个文笔好的却是个探子,被丁默邨一枪毙了,毙完十分可惜又要重新选人。

陈深就笑了,露出一排光洁的牙齿:“我爹其实不想让我学剃头,他想让我当国文教员,可是我国文不行的。”

丁默邨没说话,他与李士群交换了一个眼神,把命令下到了直属行动大队。

上一线锤炼去吧,小剃头匠!

 

陈深是经过血与火,枪与炮锤炼的人,看似文弱,实则行动力狠辣果决,他在行动队被提拔为一分队队长,也算他自己打下来的位置,众人看他佩服的目光中,不全是为着队长毕忠良的面子。

但佩服归佩服,这位分队长吊儿郎当的日常却让人想尊重也尊重不起来,常年泡在舞厅与赌场上夜夜笙歌,钱来钱去钱如流水,兴之所至拽一个队员按住便给剃头,无聊了便举着格瓦斯喝个不停。就是毕忠良斥骂他,他也只是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那牙齿特别好,不知道用了什么牙粉,便是烟不离手,那牙依然不染一丝烟黄。每每在阳光下咧开嘴笑着的时候,如大粒大粒的珍珠般眩目,毕忠良骂着骂着便被那牙齿晃得走了神没了脾气,摆摆手说:“你啊,要么死在舞场里,要么死在赌桌上。反正是不会死在前线,你运气太好。也不会死在抓捕国共嫌犯的行动中,你本事太高。”

陈深笑嘻嘻地在手里玩弄着理发剪,举起格瓦斯有滋有味喝了一口:“管他呢,反正现在没死,没死就……嗨,人生得意须尽欢。”

毕忠良摔给他一包现大洋,砸在陈深手里晃啷啷一阵脆响:“滚你的蛋吧!”

陈深晃晃钱包,彬彬有礼地向毕忠良鞠了个躬:“晚点儿我去家里看嫂子,我去舞厅了啊!”

毕忠良吼道:“还没下班呢!”

陈深站住了脚,冲着毕忠良笑一笑:“哦,那我去找个人理发。”

他把剪子放在手上耍着,理发剪在他手上似是活了一般,飞出无数花样,就那样晃着走远了。毕忠良憋着一口气盯着陈深的背影,闷闷地回屋了。

过了一会儿,他在书记室外面的走廊上捉住了正在给书记员柳美娜理发的陈深,布置给他一个任务,去米兰俱乐部围捕一个伪装打牌接头的军统六人小组。

这件任务虽然急,却毫无挑战难度。那六名军统特务根本没料到天降劲敌,一个个还未来得及展开抵抗已经束手就擒。陈深在等待队员抓捕的时间里喝了一瓶格瓦斯汽水,一口一口把那汽水喝空。日复一日的抓捕,没有尽头的等待,天顶是空的,他的眼神和心也是空的,空得就像刚喝尽的汽水瓶子,不但空,还空得透明。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除了跳舞和赌博,给随便什么人理发,替毕忠良的太太买药,伺候嫂子们打牌,陈深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可做。他有时候抬头想想,那位身居吴国后宫的美女在等待越王十年生息十年练兵的过程中,是否也常感百无聊赖,为此生出一点什么奇怪的想法,一点都不意外。

毕忠良表扬了一分队圆满完成了上级交办的任务,随后对陈深说:“去买套衣服,晚上七点到上海饭店。”

陈深看看自己身上敞开拉链还有磨损的皮夹克说:“这不是就挺好?”

毕忠良一副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拎着陈深拽到镜子前,捏着他的脸来回转:“你其实很英俊,啊!看看这身段,这模样,陈深!你能不能弄身好衣服,去跟千金小姐们混一混?能不能不要总是泡在舞厅跟下三滥的舞女混在一起?你嫂子天天催着我给你找家主婆,催得我一个头有两个大,你倒是替你老大哥争口气行不行?你打扮成这样,你嫂子不说你,倒是要数落我没照顾好你,你说我哪一样没照顾你了!”

陈深耸耸肩:“行,赴宴的服装费队里给报销吗?”

毕忠良气得没话说,只好又给他一把钞票:“拿着,选最贵的!”想了想又叮嘱:“你嫂子晚上也到场,你可别让人比下去。”

陈深有些诧异:“谁?什么让人比下去?今晚赴宴还是选美?还是嫂子组织我相亲?”

毕忠良随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记得把你自己这头乱草收拾收拾!”说完甩手一径走了。

陈深去当时上海最大的商行买了一套名牌西装,当然不能买最贵的,即使那钞票还很有富余,他得留一半去赌场玩。可那一晚当他见到唐山海时,立刻就后悔没听毕忠良的话。那位从重庆戴老板手下投诚过来的国军上校军官穿一身量身定制的欧式礼服,玉树临风般迈入大门的刹那便成为当晚宴会上最耀眼的一颗明星。尚未看清容貌,已被他出尘绝世的气势震慑了全场。

陈深顿时了悟了毕忠良的意思:好好拾掇一下,好歹我们也是主场,莫要让军统过来的人太出了风头啊——然而已经晚了。

 

晚宴中,陈深是唯一一名没有携带家眷出席的人,唐山海带来了夫人徐碧城,陈深认出那个丰韵袅娜的身影正是那一天在米高梅外人行道上被男伴体贴佑护的人,自然也认出这个唐山海就是名片上那个被他摸了钱包的唐山海,那挺拔的腰身和脖颈无一不在清楚地道出这个信息,他们见过。

当然,陈深也认出那张清淡温婉的脸,是他在青浦特训班教过的女学员。他给她剪过头发,给每一名学员都剪过头发。可徐碧城不同,在理发结束之后,其他的女学员会红着脸站起来说,谢谢陈教官。而徐碧城回转身直接给了他一个拥抱,抱得陈深呆若木鸡。

学业解散,各奔东西,一别经年,那个青涩的女孩如今已经成了珠光宝气的军官太太。陈深注视着徐碧城,目光又挪到她身畔的唐山海身上,多看一阵子之后,陈深觉得自己的眼睛才逐渐适应唐山海身上绽放出的耀眼光芒。

徐碧城打扮得很美,一身金丝软缎旗袍,秀发烫得弯弯卷卷,妥帖地勾在耳后,一对钻石耳饰在鬓角旁熠熠生辉,那是她身上最耀眼的首饰。唐山海没有首饰,可有比钻石更璀璨的光芒从他骨子里透出来,又被那张英俊坚毅的面容和优雅得体的举止过滤成淡淡的温文尔雅。

通常来说,夫人是先生出席晚宴时显示身份最好的配饰,然而陈深觉得这一对儿似乎颠倒了过来,能将唐山海这样的男人收入裙下,意味着徐碧城作为一个女人而言,无疑是踏上了人生巅峰。

晚宴的主题是为投诚的唐山海接风兼颁奖,陈深逮捕的六名军统特务名单和接头地点就是唐山海所提供,这也是他送给中央政府的一份厚礼。李士群亲自出席,热情款待,直说唐山海的加入简直是给特工总部带来了一缕春风,真是一表人才,政府栋梁。

陈深想,这词儿用得也不算错,唐山海耀眼的仪容仪表和温文雅煦的举止言谈在特工总部那地方,的确要算是一缕清风,一股清流。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容易让人在第一时间想起“自惭形秽”四个字,自己已经震撼过了,不妨让这股清流再去冲刷一下直属行动队那些一回宿舍就四仰八叉肚皮朝天的特务们的眼睛。

唐山海便不住谦虚,自称初来乍到,本领低微,不过愿以满腔热血为中央政府效犬马之劳而已,李主任言重了。那声音干净,硬朗,不带任何口音,确确实实是那一晚听见的音色,陈深记忆犹新。

陈深掉过头去,替毕忠良的太太刘兰芝盛汤,夹菜,自己又开了一瓶格瓦斯,一饮而尽。

晚宴极其漫长,充满了男人之间的觥筹交错和女人之间的闲谈絮语,唐山海作为今晚的主宾喝了不少。他只喝红酒,这席上没有讲红酒礼仪的地方,唐山海便杯杯倒满,按着白酒规矩,酒到杯干毫不作伪,两瓶红酒落肚,身子连晃也不晃一下,这慷慨豪迈的酒量和酒品颇受李士群赞赏。毕忠良托着一坛黄酒慢慢斟着,也是喝得五七分醉,一边暗地里赞叹这军统上校丰采照人,一边斜眼看他的过命兄弟陈深,陈深正替自己的夫人剥蛤蜊壳呢,淋淋漓漓地剥了一盘子,一阵子记得用餐巾擦手,一阵子忘了,就直接往嘴里一抿。这种做派往昔也没人在意,然而今日唐山海的到来便如竖起一面照妖镜,照得席间众人举手投足原形毕露。再看陈深那衣服,十有八九也是折扣品,无奈叹口气,又喝半盏黄酒。

毕夫人刘兰芝相貌端丽,脸色却不太好,陈深一直给她跑来跑去抓药,替毕忠良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十分尽心尽力。刘兰芝感慨万千:“陈深啊,嫂子拖累你得很,你早点找个家主婆,自己有个小家,人就长大咯!”

陈深笑嘻嘻地替毕夫人端一碗燕窝汤过来:“家主婆是什么?我只知道老嫂比母,嫂子快趁热喝。”

毕夫人喝一口道:“男人啊,不讨家主婆,一辈子都长不大的。”

陈深笑道:“不讨,万一哪天我被飓风队锄掉了,留下孤儿寡母的造什么孽。”他笑得又乖又甜,却说着这样看透世情的话,这让毕夫人想起自己的先生连同他带着的兄弟们都是干着刀头舐血的活儿,好端端的活人可能说没就没,禁不住一阵伤感。

 

唐山海不知何时走到陈深身畔,将水晶杯探了过来,却是敬毕夫人的。他的手纤长结实,水晶杯在手指中握得稳稳的,颀长的身子微微躬着,向毕夫人致意,口称“嫂子”。

毕夫人慌忙端着杯子站起来与他相碰,唐山海将酒杯口在毕夫人杯子下方轻轻一磕道:“嫂子,兄弟初来乍到,礼数粗疏,请嫂子多多包涵。改天带内人一同上门给嫂子请安。”

毕夫人含笑道:“唐队长客气了。”唐山海已被任命为另一分队队长,毕夫人是听说了的。唐山海道:“内人平日无事,我叫她常去陪嫂子聊天逛街,嫂子喜欢吃什么就吩咐她做,内人随戴老板的厨子学了一手好杭帮菜,一定要请嫂子赏光品尝。”说着将酒杯在毕夫人杯上又是轻轻一磕:“嫂子您随意,兄弟先干为敬。”

他举起酒杯,将红酒倒入喉咙,他的脖颈特别纤长,挺直的时候还不觉得,仰头倒酒时,从下颏到锁骨之间的脖颈向后弯成一道优美弧线,红酒经过喉结向下涌动时,陈深似乎能看到唐山海颈侧的血管在一下下轻跳。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想象醇厚的红酒经过喉咙的感受。像唐山海那么喝,他可能瞬间就要醉死过去,而唐山海到现在也不过是脸颊上微微透出一点绯红,反而衬得玉色的面庞更加精致,一双眼睛深邃明亮,看人一眼便能直照入心里一般。

唐山海一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面垂着眼从酒杯后面审视着陈深,审视他打折的西装和梳了也未见整齐的头发,以及他手边数不过来的格瓦斯汽水瓶子,毕夫人望向陈深那似慈母般怜爱的眼神,一霎间全部收入唐山海眼底。

陈深抬起眼睛,两人的视线隔着弧形的杯壁有瞬间交汇,随即各自转开目光去。唐山海就势拎起红酒瓶子给自己又倒了四分之一杯的红酒,向陈深举杯,陈深略有些迟疑,不过他还是找了个酒杯给自己也倒了一点红酒,露出恭敬不如从命的笑容迎向唐山海。

唐山海道:“陈队长,久仰,久仰。”

陈深微笑道:“唐队长客气了,说什么久仰不久仰,今后大家都是为李主任工作的同事,彼此帮扶,陈某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唐队长多担待。”

唐山海抿起嘴角一笑:“唐某当为中央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陈队长,承蒙照顾,唐某先谢过了。”

两人酒杯相撞,各自抬头饮了这一杯,陈深只嗅到那股凛冽的香气格外清晰,唐山海说了些什么客套话,竟是丝毫没入耳,坐下来才听见毕夫人絮絮地说:“陈深啊,你看看,看人家唐队长,早早成家立业,才是为人之道。”一面说一面示意陈深看徐碧城,徐碧城此时却略有狼狈,长长的钻石耳坠子与头发挂在一起,一时间撕掳不开,唐山海轻悄悄走过去,将手自她身后伸过去,一点点将秀发从那耳坠子上摘下来,低声安慰徐碧城道:“疼不疼?”

徐碧城将手放在唐山海手中,仰头盈盈一笑:“哪里疼来。”

“爪镶的就是这点不好,透光度强,方便安全却不如包镶的。”唐山海挨着徐碧城坐下来,侧头打量那耳坠:“明日叫人送去广泰银楼替你改做包镶的吧,不不,不必改,直接买一副新的好了,喜欢戴哪一样便戴哪一样。”言辞眼神甚为宠溺,似乎完全不介意这满桌新上级新同事。

毕夫人看得十分感动,将陈深的手拿起来轻拍:“你瞧,早日娶亲,家里有人和你互相惦念,到哪里都是个伴儿,多么好。可恨你大哥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催了他多少次,他就只把你往舞厅赌场里甩,一点不负责任。”

陈深苦笑,还没说话,另一侧的毕忠良可是不大爱听,又不知这股火儿朝何处发,看看并头微笑的唐徐夫妇,突然向唐山海笑道:“唐队长伉俪情深,艳羡旁人无数,我这兄弟年轻不开窍,唐队长,教教他。”

唐山海微微一怔,笑道:“毕队长这是什么意思?”

毕忠良拍拍巴掌,上来两名侍应生,毕忠良吩咐下去,侍应生迅速搬来一台留声机,插上唱片,顿时如水般旖旎的乐曲在宽阔的宴会厅中响了起来,是一曲周璇的《何日君再来》。

此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早已展开互相单喝了几个来回,除了陈深只喝了半杯红酒,女宾喝得有限,特工总部这些人自李士群往下均已有了七八分酒意,一看毕忠良要搞些事情,都嘻嘻哈哈坐着看,便是李士群也饶有兴味地盯着。

毕忠良笑道:“夫人啊,你慧眼断金,陈深这小子,确实是没个合适的人带他,但如今我可找到个好榜样。”说着向唐山海一努嘴:“唐队长现成的例子,你也知道陈深就好泡舞厅下赌场,赌场不论,去舞厅跳那些‘三轮车上的小姐’,就算舞跳得再好,又怎能挑到唐太太这么出挑的大家闺秀。”

徐碧城顿时脸上一红,唐山海也有些尴尬,毕忠良笑道:“唐队长早年可是曾到巴黎留学,把那巴黎上流社会的舞步,教教我这不争气的兄弟,不然再不能给他带上人间正道,老哥我回家要跪断了搓衣板,你们这些年轻小子,怜惜一下我这把老骨头吧!”

他这么一自嘲,席间轰然大笑,把唐徐夫妇的尴尬冲淡了些,李士群颇为感兴趣,直看唐山海道:“唐队长,不如给我们露一手?”

毕忠良要的便是李士群发话,当即起哄:“唐队长,不露一手,今日可不能走,罚酒三瓶。你是跳舞,还是认罚?”

唐山海自然想不到第一次接风宴被这帮汪精卫的得力干将出了这么一道题目,既然李士群发话,他便站起来笑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碧城,你我来共舞一曲为诸位朋友助兴。”风姿楚楚,坦坦荡荡。徐碧城低着头站起来答了一声好,刚要摆出起势,毕忠良却连喊着制止:“此言差矣!唐队长,你教自家夫人,我这兄弟怎么学得来,你得亲自教他才对啊!”

说着把陈深拽起来往前一推,整整推在徐碧城与唐山海之间,哈哈大笑道:“陈深,这等机会你要是不把握,可别再叫你嫂子骂我不管你。”

 陈深被推在徐碧城与唐山海之间,面对徐碧城,背朝唐山海,与徐碧城打了个照面。这一晚上徐碧城都没有看他一眼,此时她两汪黑黑的眼睛却不得不瞪起来盯住陈深,并恰到好处地向后退了一步,给三个人之间让出一点得体的距离,同时将头偏了过去,露出一点温柔含蓄的笑容,以示她对夫君新同事之间的玩笑并不在意。

陈深只得转过身来,唐山海身后是两重椅子,退无可退,两人四目相对,毕忠良大声鼓掌叫好:“来一个!来一个!”

席间特工总部的人纷纷鼓噪叫好,连李士群都在鼓掌,两人都知道躲不过去了,互相看了一眼,陈深嘴角一勾,笑道:“既然这样,唐队长,咱们就应个景儿。”

唐山海怎能居于人后,当即一笑:“好,那就献丑了,给诸位助助兴。”说着,已将外套脱下来置于椅背之上,陈深也脱了外套,两人向外撤到宽阔地带。

唐山海伸手向陈深腰间揽去,谁知道陈深动的是一样心思,手比唐山海更快,已将他的腰搂住。

唐山海的手僵在半空,两人此时面对面站着,身量相仿,唐山海还略高一分,可陈深的手死死搂在他腰上竟是不肯放松,不但如此,还把他更向前搂了搂,两人的腹部几乎贴在一起,这就让唐山海的手臂绕过了扶住陈深腰身的最佳距离,直直推到了他身子后面。

陈深呲牙一笑,低头示意自己肩膀:“唐队长,怎么不把手搭上来,不好意思么?”

这是摆明了要唐山海跳女步了,唐山海吸一口气,与陈深四目相对,陈深一条浓眉轩起,摆出青皮的架势,挑衅般望着唐山海,手在他腰上又紧了三分。

唐山海缓缓吐出那口气,强龙难压地头蛇,初来乍到,万事小心,这等细微末节的事情,没必要与毕忠良面前的红人争,便微微一笑,顺势将手搭在陈深肩上道:“在下习艺不精,陈队长不要笑话。”

唐山海手到肩头,那股凛冽香气霎时顺着陈深一侧肩膀幽幽地灌入鼻腔,陈深不禁微微一颤,笑吟吟地道:“唐队长准备好了?”

唐山海点头:“好。”

陈深举起手来向着四周一示意:“李主任有令,兄弟一定遵守。可有一样,老大哥得给我换支曲子,这曲儿软绵绵的,不适宜我们两个男人。”

唐山海一怔,毕忠良哈哈大笑:“你要跳什么?”

陈深道:“唐队长既然是留法归来,想必是会跳探戈的。对吧,唐队长?”这话冲着唐山海说,唐山海眼神一霎,不置可否,毕忠良便喊侍应生,过了片刻果然换了唱片,这一次音乐声起便有不同,不是妖娆的靡靡之音,节奏十分明快奔放,正是标准的探戈舞曲。

陈深嘿嘿一笑:“唐队长,开始了。”

唐山海暗暗叫苦,他肯示弱改女步是以为不过普通华尔兹,谁想到陈深临时换曲要跳探戈。探戈女步极为花哨,跳跃旋转都是其次,期间蟹行猫步,四腿缠绕,甚至贴腰甩胯下蹲摆腿等等动作不一而足。他便是会跳,这时节当着一众同事给陈深当女伴跳这个舞,也是颇有压力,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下硬着头皮听那曲子,脸上虽然不动声色,身体却有几分僵硬。

这点儿僵硬全部落在陈深掌握,掌心按在唐山海腰间,只觉得那腰身挺得更直,绷得更紧,陈深心底偷笑,只听那鼓点进入新一小节,轻轻将唐山海一点示意他起步,唐山海刚一迈步,陈深手臂前伸,将唐山海抱了个满怀,就手一推,将他推得转身过去,腰身贴在陈深小腹上,两人同时面向一方,陈深的手臂自后面揽在唐山海腰间,本是捉着他左手,这一来连他右手也扣住了,姿势说不出的暧昧。

唐山海瞬间窘得连汗都下来了,连忙踏步斜行,陈深亦步亦趋,跟着舞了两步,低声道:“贴面。”

唐山海适才僵硬得都忘了探戈中跳到这一姿势,女方当扭颈与男性贴面而行,事已至此,只能咬牙跟上,当下把脖子向左偏了偏,左颊与陈深右脸微微靠近了些,脚下踏那鼓点,总算平时这等跑马跳舞的事情做得惯了,虽然腹诽汹涌,脚下节奏却丝毫未乱,席间一众人等看着,只觉得唐山海与陈深配合默契,舞步几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煞是好看。

 陈深左手牵着唐山海左手,右手将他右手按在唐山海小腹上,脸颊贴着唐山海后颈低声笑道:“你紧张什么?”

唐山海后颈上那凛冽香气十分浓厚,陈深抽了抽鼻子,一边说,一边带着唐山海轴转两周,唐山海转过来,便成了与陈深面对面的姿势,陈深又笑了一下:“难道是没和人贴脸跳过舞么?”

唐山海哼了一声:“唐某身处偏远山城,确实未和中央政府的人跳过舞。”

陈深嘻嘻笑道:“不妨事,以后大家都是同事,我常出入的地方,带着唐队长一起去花差花差就好。”说着将手臂垫在唐山海后腰,左腿上步,身体前倾,整个人压向唐山海,唐山海只得按曲子节奏将上半身向后仰倒,几乎半躺在陈深臂中,仰头瞪他回应道:“唐某已有家室,那等地方不适宜。”

陈深此时面向下与他对视,距离极近,只觉得唐山海睫毛浓密挺翘,双眼深黑如墨,鼻尖上一滴灵动的小痣,便如眼中墨溅出来在宣纸上的一点。英俊坚毅的面容上两抹酒醉的绯红良久不散,便如他初闻要跳女步探戈时的羞窘。

陈深心里轻轻喟叹一声,可惜了唐山海这般品貌,却要来汪精卫手下做亲日的卖国贼。今晚这场舞如此调戏他,一则想顶毕忠良,二则想拿这卖国贼出口气,可是与唐山海近身接触,却只觉得这人气质洁净,从内到外如钻石般坚硬闪耀,陈深在红尘中打滚来去,阅人无数,这个气质,伪装是说什么也伪装不来的。

这个质地的卖国贼,倒是当真罕见。又一想,美男子做卖国贼有何稀奇,汪主席本人就是个不世出的美男,见了日本爹还不是跪舔得淋漓尽致,陈深翻了个白眼,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

探戈舞曲如泉水般淙淙流淌,唐山海在优美熟悉的乐声渐渐镇定下来,初被陈深戏耍的羞窘一闪而过,心想毕忠良与陈深这两兄弟不知道私下里有什么小摩擦,今天赶上了,拿自己扎筏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自己千里投靠又备上厚礼,应该不是毕忠良针对自己才出此恶作剧的主意。

他只担心是毕忠良针对自己,此层忧虑一去,精神放松,绷紧的身体也随之缓和下来,至于陈深无礼不过是细微小事,留待后面再议。

陈深只觉得唐山海的腰在手中越发柔韧,舞步也轻快起来,两人时而旋转,时而定点,比起最初时的配合那是又默契了许多。两人各自横行两步,左右甩头,陈深手臂下压,身体后退,唐山海自然而然重心偏移,全部放在了陈深身上。陈深左腿后撤,右腿弓步,左手扯过唐山海右手向自己斜上方拉伸,右臂紧紧揽住唐山海,两人身体一齐向下矮去,唐山海双腿并拢,足尖点地,小腹抵在陈深右腿上,整个人全靠陈深支撑,面对面,脸对脸,胸部贴近,目光相对,气息交错,陈深低声一笑道:“唐队长,女步跳得不错。”

唐山海这个姿势,须得扬起脸来才能与陈深对视,当下努力扬脸,目光与陈深平视,沉声道:“我知道掏我钱包的人是你,我认出你来了!”

陈深嘻嘻一笑,蓦然起身,拖着唐山海在地上旋转,探戈中原有此舞步,男士定点轴转,女士在地上仰望跟随旋转,只不过在正式舞步中表达情人热烈眷恋的姿势,唐山海纤长笔挺的身体做来却颇有几分屈于人下的滋味,唐山海自然知道是陈深整他,牙齿咬得咯咯响,幸而乐曲声大,别人都听不见。

陈深转了两圈才将唐山海从地上拖起来,两人恢复面对面的站姿,陈深冲他一挑眉道:“是我掏的,又怎样?”

唐山海倒没想到陈深承认得如此爽快,立刻追问道:“钱包呢?”

“钞票花了,钱包扔了。唐队长过来做久了就知道,直属大队的风格无非如此。”陈深笑嘻嘻地不以为意:“全当新人拜山见面礼,唐队长没意见吧?”

唐山海气得狠狠瞪着陈深,连鼻尖上的痣都在抖:“那钱包是家母生前所留,你竟然给我丢了!”

陈深一怔,唐山海咬牙道:“你找回来还我!”

陈深看他眼神凌厉,一时间倒不敢胡闹了,犯难道:“昨日丢在垃圾桶中,这时又到哪里去找,对不住,我要知道是遗物,肯定带回来还你——可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是你啊!”

唐山海咬了咬牙:“你久居直属大队,这事情你肯定有办法。你找回来,我便好好谢你。”

陈深随口道:“怎样谢?”

唐山海的眼睛都瞪大了,没见过这般无耻之徒,只得恨恨道:“一条小黄鱼如何?”

陈深笑道:“一条小黄鱼不够。”唐山海怒道:“三条!”

陈深一笑,按节奏伸臂将唐山海推出半米距离,又扯得他旋回身来,两人依旧是恢复起势时面向一侧,陈深在唐山海身后牵着他双手合抱在怀的姿势。唐山海只觉得耳畔有人湿湿热热地吹了口气道:“小黄鱼便免了,我什么时候想再跳探戈,唐队长随时来配跳女步就好。”

 

唐山海听陈深这般流里流气的腔调,闭上眼咬牙一笑,借着舞曲激昂处脱身出来,两人左手互搭,各自退后三步,四目对视。探戈舞曲表情本是严肃,唐山海此时的脸色更是几如坚冰,只是这神色一晃而过,两人分开一秒定格,又重拥在一起。唐山海盯着陈深勾起一边嘴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陈深一怔,他没想到唐山海答应得倒快。这时乐曲已近高潮,男士该托举女士有一个纵跳,只不过唐山海虽然偏瘦,要托举这般身高的一名男子也是不易,陈深并非力量型选手,当下咬牙,气沉丹田向上用力托举,唐山海微微一笑,撑着陈深双手跃起,这一下却非纵跳,而是撑着陈深的手整个人翻身飞跃,纤长的身体整个儿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自陈深肩头一跃而过,轻飘飘落在陈深身后的地面上。

他这一跳的反作用力何其大,顿时把陈深带得踉跄了两步,唐山海落地后随手向后一挽,抓住陈深袖口一捋,将他带得回转身来,两人面对面站着,双手互搭,乐曲已到尾声,在一阵缠绵柔婉的尾声中,唐山海面带微笑,左手扶着陈深右臂,主动将右手高举过头,右腿架在陈深右腿下,屈起左腿搭在陈深右膝以上,做了个标准的探戈收势。

席间众人大声鼓掌,拍案赞叹,唐山海气定神闲放开手,彬彬有礼地向席上李士群等人行礼致意,陈深戳在一旁,跟着唐山海行礼,已经慢了一拍,显得有些犯傻。

别人看不出,他却是有苦难言。唐山海身材还比他略高,臂长腿长,这样拎着他的手高举,扯得陈深肋下一阵酸疼不说,唐山海用双腿别他右膝那一下来得更狠,要不是陈深强忍着,只怕就要疼得当场叫出声来。想叫不能叫,唐山海已经丢手行礼回到席上去了。

李士群斟了两杯酒过来敬这一对临时舞伴,哈哈大笑,满口称赞:“陈队长,跳得好!唐队长,跳得更好,哈哈!哈哈!”

毕忠良过来凑趣,还埋怨唐山海:“小唐,我叫你教我兄弟,你怎地跳起女步来了?”

唐山海温柔一笑:“毕处长,我要是跳了男步,陈队长出去找姑娘的时候,岂不是也只能跳女步了。”

毕忠良用杯子在唐山海杯上一磕:“说得好,陈深啊——”他叫着陈深过来给唐山海敬酒:“怎么样,小唐这种腾空飞起的舞技,我也是头一次见,开眼了。”

陈深嘻嘻而笑,肋骨和膝盖都隐隐作痛,笑得有点儿勉强:“那是,那是,唐队长色艺双绝,陈某自愧不如。”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唐山海盯了他一眼,这等赞舞女的词儿用在他头上,自然是大大地不妥,然而陈深借酒挡脸,他也不能说什么,私下在心底又给陈深记一笔。

众人喝了酒各自归座,唐山海立刻挨着徐碧城窃窃私语几句,徐碧城且说且笑,又用手摸着耳畔的钻石坠子,陈深隔桌遥望,估计唐山海在给夫人许愿买钻石珠宝,哄得徐碧城喜笑颜开,只觉得好没意思,讪讪地偏头喝了一瓶格瓦斯。汽水喝干放在桌上,从透明的空瓶子中望过去,唐徐夫妇的身影都模糊扭曲了许多。

侍应生送上果盘与甜点,是大片剖开的西柚与甜瓜,以及数道漂浮在冷饮中的冰激凌,唐山海殷勤服侍夫人,替她取了蜂蜜淋在冰激凌上,侍应生上前替宾客们更换吃冷饮的刀叉银盘,一盘一盘送过去,将送到李士群那里时,唐山海突然怒吼一声,将徐碧城面前的冰激凌杯子直摔出去,正打在那侍应生头上,冰激凌混着粘稠的蜂蜜,流了那侍应生一脸。

此事变起仓猝,然而特工总队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陈深将桌布一抖,杯盏碗盘飞得漫天,白布挥起,将李士群等人挡在桌布后,那侍应生一手胡乱抹脸,一手到腰间掏出手枪来,隔着桌布也不辨东西,便向李士群所在方向胡乱射了几枪。唐山海一手将徐碧城推开,踩着椅子跳上桌子,他身高腿长,两步便跨到那人面前,飞起右腿横扫,狠狠踢在那人头上,将那侍应生踢得倒撞出去,跌在推甜点的餐车上,摔得七死八活。

毕忠良护着李士群,大吼:“飓风队!飓风队!”陈深白布落下,只见李士群左臂流血,毕忠良脸颊有擦伤,桌布后这些人各个满头满身的菜汁汤水淋淋漓漓的,毕夫人跌在桌下呻吟,连忙过去把毕夫人搀扶起来,毕夫人吓得要哭,陈深将她护在怀中低声安慰:“嫂子别怕,我在呢,没事的!”

与席众人纷纷拔枪对准刺客,那侍应生被唐山海这一腿扫得口鼻流血,仰躺在一滩压烂的蛋糕中喘息,唐山海跳下地冲过去,一脚踏在那人胸前喝道:“你是什么人!是不是飓风队的?”

那侍应生鼻青脸肿,被唐山海踏得出气多,进气少,挣扎着露出一个惨笑,望着受伤的李士群艰难道:“可惜……没打死这汉奸……”不否认,也就是承认了。唐山海弯腰抽了他一耳光,捏着他下颏道:“你活腻了?”

毕忠良脸颊上一道鲜血直流下去,冷哼了一声:“拖走拖走,不要在这里碍眼。”实则是今日家眷太多,不方便当着夫人太太们大开杀戒。陈深打了个唿哨,冲进来几名队员,将那侍应生拖开,那侍应生并不挣扎,只是瞪着李士群破口大骂,骂了几句卖国贼,突然双目圆睁,呼吸急促,抽搐了几下,一口黑血吐出,头一歪便不动了。

队员将那人放下,唐山海几步迈过来检查了一下脉搏,那人已经死得透了,面皮紫黑,嘴唇惨绿,显然是中了烈性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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