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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凤威:不明古音古义 如何了解古人
【时间:2008/10/20 】 【来源:广西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年第2期 】 【作者: 顾凤威】 【已经浏览5218 次】

    《大学语文》这本教材,经过长期反复修改,教学目的愈来愈明确,作品的选择、体例的安排,也愈来愈臻于完美。最近刊行的新本《大学语文》按适当的比例,把古今中外各种题材和体裁的著名文学作品编入,是比较好的,它符合社会当前需要和国际文化交流的趋势。

    由于我国的历史悠久,文学遗产丰富,教材中古代文学的作品占较大的比重。因此,教好这一部分,对提高学生的语文水平、阅读能力和表达能力非常重要。尤其是许多邻国如日本、朝鲜、新加坡、泰国……等,对中国古代文化的崇仰备致,更增加了我们古代文学教学者的肩头重任。笔者不敏,根据长期实践所得,想就古文教学中存在的一些问题谈些不成熟的看法,以期抛砖引玉。

    小引:近代学者黄侃云:“训诂者,用语言解释语言之谓。”又云:“诂,故也,即本来之谓;训,顺也,即引申之谓。”①这是说,诂是推求词的本义,训是说明词的引申义。如不明古代文学中词义,又不能掌握古词义的引申应用,那就完全失去了古代文学教学的重要作用和意义。针对这一问题略述数端草见于后:

    一、要不要讲古音古义

    这个问题在教育界争论由来已久。争论的焦点:或执保存国粹论,以为古音古义不可少;或持现代汉语语音规范化论,认为必须维护国家语言文字的统一。二者各有其理。语言是社会的产物,是人类社会交际的工具,社会不断发展,语言适应交际的需要,也不断发展变化。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当然不会一成不变。不但语言内部要素词义、语音、语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且语言所反映的外部事物如生活习惯、文物制度等等,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此,后人读前人的书,会碰到语言文字的障碍,产生隔阂。这种隔阂不消除,对古今音义乏差别不加以沟通,则今人如何了解古人,文化的继承与发展又何从谈起?例如:春秋时的人读周初的《易》、《书》、《诗》时已经发生语言文字的隔阂,需要解释。如《左传·襄公四年》记载:

    穆叔如晋,报之武子之聘也。晋侯享之。金奏《肆夏》之三,不拜;工歌《文王》之三,不拜;歌《鹿鸣》之三,三拜。韩献子使行人子员问之曰:“子以君命辱于敝邑,先君之礼,藉之以乐,以辱君子。吾子舍其大而重拜其细,敢问何礼也?”对曰:“三《夏》,天子所以享元侯也,使臣弗敢与闻。《文王》,两君相见之乐也,臣不敢及。《鹿鸣》,君所以嘉寡君也,敢不拜嘉?《四牡》,君所以劳使臣也,敢不重拜?《皇皇者华》,君教使臣曰:‘必咨于周’,臣闻之,访问于善为‘咨’,咨亲为‘询’,咨礼为‘度’,咨事为‘诹’,咨难为‘谋’。臣获五善,敢不重拜!”

    这一段是写鲁卿穆叔出使晋国,在晋悼公为他举行的宴会上,穆叔关于晋国乐工为他演奏“歌诗”的一席话。话中说《夏》乐是享宴诸侯之长——“元侯”的音乐;《诗·小雅·四牡》是慰劳使臣之乐,《诗·小雅·皇皇者华》教使臣“必咨于周”即“咨于忠信,以补己不及”,②做到咨、询、度、诹、谋,所以要拜谢。最后,穆叔解释《皇皇者华》一诗中的“周爰咨诹”、“周爰咨谋”、“周爰咨度”、“周爰咨询”四句的“诹”、“谋”、“度”、“询”四词的意义。可见穆叔若不加以解释和引申,晋悼公(春秋时人),已难理解本义,下至二三千年后的今人读之,更不必说了。因此,笔者认为对古文的古音古义的探索是不可少的。

    在《大学语文》古典文学的注释中,常遇到一些问题:教材中有的篇目某些字注古音,有的则不注。例如《诗经·氓》“将子无怒”的“将”字,教材注音为“qiāng(枪),“起淇水汤汤”的“汤”字,教材注音为“shāng(商)”,而“来即我谋”的“谋”字,“至于顿丘”的“丘”字,“士式其行”的“行”字,“二三其德”的“德”字等古音却不注。老师在教学中若讲古音,一些学生迷惑不解,认为若读古音,书上为何不注?若不讲古音,读来不顺口,不协韵。有不少学生问:为什么先秦的一些作品(特别是《诗经》)字难读,音拗口?这固然有学生不熟悉作品的原因,但也不能否认,这是古今音的不同所造成的。时有古今,地有南北,人有雅俗,因而语言文字上的隔阂是必然的现象。作为古典文学的教师,有责任消除学生这些疑惑。在教授古代作品时,我们不能把现代汉语的规范化套在古人的头上。古人已矣,套之何用?教古文就是要使今人知古。学生“知古不知今”不好,“知今不知古”也不好。学习古文,不明古音,就不明古义,就失去了学习古代文化的意义。因此,笔者主张,教学以现代规范的语言为主,同时还兼教学生些古音古义知识,以提高学生掌握古今字源词性的衍变,以及组词成句和分析词义句义的能力。语言学家吕叔湘、王力等,在教学中非常注意此类问题。

    二、不盲从古人之注

    古文的注有利于今人的阅读,又为初学者入门之阶。但注者毕竟不是作者,审义核实,合者固多,而推己及人,间有不合原作之意,也势所必然。因此盲从就难免犯跟着别人错的毛病。如韩愈《张中丞传后叙》中有一段描写睢阳保卫战主将御史中丞张巡英勇就义的文字:“及城陷,贼缚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其中关于“巡起旋”的“旋”字作何解释,从古到今,不少人解为“小便”,《大学语文》的注也不例外。追朔其源,第一个把“旋”字注为“小便”的乃晋代学者杜预。杜在其《春秋经传集解》中把“夷射姑旋焉”的“旋”注为小便,其根据从《韩非子·内储说下》而来。而韩非子“旋”字之注,并无确据,是间接推测出来的。清代有位叫王绍兰的学者,曾对此提出质疑。遗憾的是,他没有拿出有力的证据,以至使古人之误代代相传。

    “旋”字在甲骨文③中是个会意字,表示在旗下周旋的意思。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云:“旋,周旋,旌旗之指麾也。从■从■,■足也。”清代段玉裁注云:“《左传》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手部麾下,曰旌旗所以指麾者也。旗有所向,必运转旗杆,是曰‘周旋’。引申为运转之称。”可见,“旋’的本义是“周旋”、“转动”。从这个角度来考据,韩愈文中的“旋”只能作“旋晕”、“旋眩”解。韩愈正是根据“旋晕”之义来描写张巡因饥饿疲惫,起立时头晕目眩。“旋”字既表现了巡的身体虚弱之极,同时也表现了巡威武不能屈的英雄本色。否则巡起来小便,其部下有何或站起或哭泣的必要?

    又如《诗经·氓》中的“言既遂矣,至于暴矣。”的“遂”字。《毛诗正义》注云:“遂,犹久也。”⑤后人袭注译为:‘日子过久了”“你的目的达到了……”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徐中玉《大学语文》等版本的注音皆从之。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云:“遂为穟,禾穗成秀也。故转注为生育之谊。……《齐语》‘牺牲不略,则牛羊遂。’注长也。《汉书·礼乐志》‘根黄以遂。’注生也。”《广雅·释言》“遂,育也。”王念孙《疏证》云:“《乐记》:‘气衰则生物不遂。’《史记·乐书》‘遂’作‘育’。”可见古文遂、育同义相通。

    所以“言既遂矣”句中的“遂”字,应作“育”解,即生养孩子的意思。言女主人公为氓生育儿女后,反遭氓的虐待。

    由此可见,盲从古人注实不可取。今人在读或教古人注时,应警惕此类问题。发现文意相乖甚远或未切中实处之注时,要勤于翻书查究,找出问题的症结,对症下药。为人师者尤宜慎之。不能因一人之盲从,导致一班人、一群人乃至一代人的盲从。

    三、注意上下文

    凡从上下文察看,照旧注有矛盾或重复之处,不可轻易放过,其中很可能存在问题。

    如《诗经·氓》中“言笑晏晏”与“信誓旦旦”。前句朱东润本注:“晏晏,和柔貌。”《大学语文》注:“晏晏:柔和的样子。”

    古文“晏、宴、晏”声象义统一,都可读yàn,都源于“晏”形,都含“安”义。“和柔”、“柔和”、“温和”是引申义。朱注与徐注虽有根据,但并未与上下文的语境尽合。“言笑”已是欢乐、和悦之意,“晏晏”又是柔和之意,这岂不是重复了吗?《尔雅·广言》云:“晏,晚也。”《淮南子·天文》曰:“日至于桑野是谓晏食。”《秦策》“‘一日晏驾。’注:日暮而驾归太阴也。”

    可见“晏”字还可作时间词,与“晚、迟”同义。

    “信誓旦旦”,“旦旦”朱东润注“诚恳貌”,《大学语文》注“明白”。“信誓”亦为“诚恳”之意,“旦旦”若也是“诚恳“,此句不就成了“诚恳加诚恳”吗?这显然与上句一样,犯了重复的毛病。

    《甲骨文字典》:“旦,从日从口,口即日之影。……以日与影相接之形表初升之时。”即日出之时也。日出为一天之始,故引申为“天”。《孟子·告子上》:“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这里“旦旦”为“天天”。由此推论,“信誓旦旦”即天天申誓(信作申解),也就是天天发誓。与上句“言笑晏晏”合在一起解释,是说氓与女主人公恋爱之时,天天寻欢作乐,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都是女主人公婚变后回忆悔恨之词。这样解释既符合上下文意,语言与竟境,毫无牵强之感,学生也容易接受。

    注解古人之文,切忌就字论字,拘泥一义。这种注法,以一字之义而言,虽然可通,但纵观上下文与全篇之义,则往往不能尽如人意,故不可不审慎从事。

    四、与“大义”相违背者不可轻信

    这类注文之病,在于从一句看,似觉可通,但追索一家之学说大义,则矛盾显然可见,故不宜轻信。

    如《论语·子路、曾哲、冉有、公西华侍坐章》中的“春服既成”。宋人朱熹在《四书集注》中释“春服”为“单袷之衣”,对“既成”未言及。宋人邢■在《十三经·论语注疏》中云:“春服既成,衣单袷之时也。”今人杨伯峻在《论语译注》中云:“成”,“定也”。“春服既成”,即“春天的衣服都穿定了”。北京大学中国文学史教研室《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亦云:“初春时寒暖无常,故衣服亦须常换,至暮春三月,气候稳定,所以说‘袷衣服已经穿得住了’。”古今注释基本大同小异。笔者认为此解与孔子立言之旨“微言大义”学风相去甚远。一是穿袷衣与下文的修楔之事没有必然的联系;二是穿单衣或袷衣,纯属个人穿衣小事。孔子以礼治天下,主张定名分,明等级来评论世事。曾子是孔子的得意门生,他所言“春服既成”之事,深得先生青睐,可见“春服既成”一事放在修楔之事之前,其中定有缘由,决非偶然掇合之作。

    “服”字在甲骨文和《尚书》中是“事”的意思。或与祭祀的大事有关,或与服事天子有关。“春服”即“祭服”。古代社会的头等大事是春祈秋报的祭祀。天子在一年当中,不仅每季甚至每月都有相应的祭祀活动,而且春祈秋报之祭都有专门的祭服。《礼说·月令》记载:春季“载青,衣青衣,服仓玉”;夏季“载赤,衣朱衣,服赤玉”;秋季“载白,衣白衣,服白玉”;冬季“载玄,衣黑衣,服玄玉”。由于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服饰要求,故春天一到,缝制春祭服的事,便成了国家头等重要的大事,在任务未完成之时,朝延内外之人绝对不可懈怠。《周礼注疏》上云:“中春,诏后帅外内命妇始蚕于北郊。以为祭服。岁终则会内人之稍食,稽其功事。”文中的祭服,指的就是祭祀时所穿的衣服。暮春时节,春天祭服的制作任务已完成,曾子才“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零,咏而归。”孔子因而为之赞叹。因为君主春祭求一国之福,青年人春楔求一身之福,先言国事、大事,再言个人小事,等级次序井然,这正是孔子“微言大义’,的一贯学风。

    又如《论语·学而篇》中的“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古今不少注家作“不怕人家不了解白己,只怕自己不了解别人。”杨伯峻先生还增字以就注面成其说,“别人不了解我,我不急;我急的是自己不了解别人。”殊不知这样解释与孔门“君子反求诸己,然后求
诸人”的大旨相违背,与儒家“诚意正心”的一贯原则相违背,实不足取。

    其实此语根据杨树达的《古书疑义举例续补·施受同词例》,已早揭明此文本义。

    “施受同词例”云:

    古人美恶不嫌同辞,……乃同一事也,一为主事,一为受事,且又同时连用,此宜有别白矣。而古人亦不加区别,读者往往以此迷惑,则读古书者所不可不知也。……《史记·范雎蔡泽列传》云:“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人固不易知者,谓贤者不易见知于人,此“知”字受事之辞也;知人固不易也之“知”,则主事之辞。“不患人之不已知,患不知人也。”的“知”字与“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的“知”字一样,有受事与主事之分。前“知”为受事之词,后“知”为主事词。全句的意思应为:不要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而应担心自己没有东西让别人了解。孔子一贯主张“克已复礼”即克制、约束自己,使自己的行为符合“礼”的规范,也就是要修身修已,加强自身的修养。从这个观点来看,孔子认为了解别人不是最重要最难的事,故曰:“不患人之不已知”,最难的是“但患已之无能知也。”(王肃语)自己没有东西值得别人来了解,这种思想与孔子的“内圣外王”精神才是一致的。

    孟柯是继孔子而后的儒家一代传人,史称亚圣,他在《离娄章句上》说:“……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已。其身正,而天下归之。”把君子一切应反“求诸已”的精神说得斩钉截铁。那有半点“患不知道别人”的思想存在。由此观之,我们在学习古人的文章时,既要注意对字、词、句的推敲理解,又要总观大义所在。由于古汉字的复杂,有些字在某篇某段中可以这样解释,但总体来看却与大义相去甚远,则应加以怀疑和探究。

    以上数端,是我在古文教学中的几点想法。这些粗浅认识,是否有当,是否对古代文学教学有帮助?是否对消除古今语言文字障碍有裨益,有赖于同行们及社会贤达,多赐教益,幸甚。


    注释:

    ① 黄悼《训话说丛》
    ② 唐·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疏语》
    ③ 徐中舒编《甲骨文字典》,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甲骨文编》
    ④ 阮元《十三经注疏·上册》

    (责任编校:黄中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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