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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节选
【时间:2007/8/17 】 【来源:无 】 【作者: 托尔斯泰】 【已经浏览4449 次】

此电子版译本亦不注明译者,待查——站长

1

……一八○九年春天,安德烈公爵前往梁赞省他儿子名下的田庄去视察,他是儿子的监护人。

他乘坐一辆敞篷马车,早春的太阳晒得他暖洋洋的,他看看刚出土的小草,看看刚抽芽的白桦的嫩叶,看看一团团在明朗的蓝天飘过的春天的白云。他什么也不想,只是愉快地毫无目的地往两边张望。

马车经过一年前他和皮埃尔在那里谈话的渡口。经过泥泞的乡村、打谷场、冬麦地、桥旁还有残雪的下坡,还经过泥土被雨水冲刷过的上坡、割过庄稼的田地以及有些地方已经发绿的灌木丛林,然后驰进两旁都是桦树林的道路。树林里几乎很热,一点风都没有。长满粘滑的绿叶的白桦树,纹丝儿不动,嫩绿的刚出土的小草和藕合色的花朵顶开去年的落叶钻了出来,桦树林里有些地方散布着矮小的枞树,它那长青的粗糙的针叶,令人不愉快地想起了冬天。马一走进树林,就开始打响鼻,身上看得出已经冒汗了。

仆人彼得对车夫说了句什么,车夫表示同意。可是,看来彼得觉得车夫的同意还不够,他在驭者座上向老爷转过身来。

“大人,多么畅快呀!”他说,恭敬地微笑着。

“什么?”

“畅快,大人。”

“他说什么?”安德烈公爵想道。“对啦,一定是说春天,”他一面想,一面往四外瞧看。“可不是嘛,全都绿了??多么快呀!桦树、稠李、赤杨,全都绿了??可是没有看见橡树。啊,那儿有一棵橡树。”

路边立着一棵橡树。它大约比林子里的桦树老十倍,粗十倍,比桦树高两倍。这是一棵有两抱粗的大橡树,有些枝杈显然早先折断过,树皮也有旧的伤痕。它那粗大笨拙、疙瘩流星的手臂和手指横七竖八地伸展着,像一个老态龙钟、满脸怒容、蔑视一切的怪物在微微含笑的桦树中间站着。只有它对春天的魅力不愿屈服.既不愿看见春天,也不愿看见太阳。

“春天,还有什么爱情,幸福!”这棵橡树似乎在说。“你们对这老一套毫无意义的愚蠢欺骗怎么不觉得厌倦呀!永的伤了皮肤、断了骨头的手指,不管手指从哪儿长出来——从背脊或者从肋部,不管从哪儿长出来,我仍然是老样子,我不相信你们那些希望和欺骗。”

在经过这片树林时,安德烈公爵好几次回头看这棵橡树,好像从它身上希望得到点什么似的。橡树下有花有草,但它在这些花草丛中愁眉苦脸,相貌丑怪,性子执拗,站着一动不动。

“是啊,它是对的,这棵老橡树一千倍地正确,”安德烈公爵想道,“就让别的年轻人再去上当吧,可是我们是知道人生的,——我们的一生已经完了!”这棵老橡树在安德烈公爵心中引起了一连串绝望的、然而令人愉快的淡淡的愁思。在这次旅途中,他仿佛重新把自己的一生思考了一遍,又得出从前那个心安理得的绝望的结论:他已经无所求,既不做什么坏事,也不惊扰自己,不抱任何希望,度过自己的后半生。

2

为了处理梁赞田庄监护事宜,安德烈公爵必须去见该县贵族长。贵族长就是伊利亚·安德烈伊奇·罗斯托夫伯爵,安德烈公爵于五月中旬去访他。

已经是暮春时节。树木全换上了新装,路上尘土飞扬,天气很热,路过有水的地方,简直想跳下去洗个澡。

安德烈公爵闷闷不乐,心事重重,考虑他见了贵族长要弄清一些什么事情。马车在花园的林荫道上驰向奥特拉德诺耶村罗斯托夫的住宅。从右边树林里传来姑娘们快乐的喊叫声,他看见一群姑娘在他的马车前面跑过大路。跑在最前头、离车最近的那个姑娘,长得非常苗条,苗条得出奇,黑头发,黑眼睛,穿一件黄印花布连衣裙,头上扎一条白手绢,手绢下面露出一络梳得平整的头发。这个姑娘不知在喊什么,她一识出是陌生人,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就笑着回头跑开了。

安德烈公爵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很难过。天气这么好,太阳这么亮,周围的一切都是这么喜气洋洋;可是这个苗条、漂亮的姑娘不知道而且也不愿意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而对她个人的生活——大概是愚蠢的,然而却是快乐而幸福的生活,感到满足而且幸福。“为什么她那么高兴?她在想什么?该不是想军事法规,也不是考虑梁赞代役租农民的安排吧?她在想什么?她为何那么高兴?”安德烈公爵不由得好奇地问自己。
一八○九年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住在奥特拉德诺耶,他仍像往常那样,几乎把全省都请来打猎,看戏,吃饭,听音乐。也像款待每一位新来的客人一样,他对安德烈公爵非常欢迎,几乎是强逼着把他留下来过夜。

安德烈公爵度过了枯燥无味的一天,这一天,两位老主人和一些最尊贵的客人(由于命名日快要来到,老伯爵家中来了很多客人)都在款待他,博尔孔斯基有好几次看年轻人中间那个不知为什么总是笑声不停的快乐的娜塔莎,他老是问自己:“她在想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快活?”
晚上,剩下他一人在新地方,久久不能入睡。他看了一会书,然后熄了蜡烛,又点着,屋里护窗板是从里面关着的,空气闷热。他恼恨这个蠢老头(他这样叫罗斯托夫)强留住他,说有些必要的文件还没有从城里取回来,他也懊恼自己不该留下来。

安德烈公爵站起来,走过去想打开窗户。他刚一打开护窗板,月光仿佛久已警惕地守候在窗外,立刻闯了进来。他打开窗户。夜很凉爽,沉寂,明亮。窗前有一排修剪过的树,它的一个侧面暗黑,另一个侧面发银灰色。树下生长着多汁的、潮湿的、曲卷的、有的叶茎呈现银灰色的植物。离黑色的树木更远的地方,有一个露水闪亮的屋顶,右首有一棵枝条曲卷的、干和枝又白又亮的树,树的上面,在几乎没有星星的明朗的春天的天空中,悬挂一轮快要浑圆的满月,他臂肘倚着窗台,眼睛注视着天空。

安德烈公爵的房间是中层;在他上面楼房里也有人,也没有睡。他听见上面有少女的声音。

“只要再来一次,”上面一个少女的声音说,安德烈公爵立刻听出了这个声音。

“你倒是什么时候才睡啊?”另一个声音回答。

“我不睡,我睡不着,叫我怎么办!喂,最后一次??”

两个少女的声音唱了一个乐句——一支歌结尾的一句。

“啊,多么美呀!好了,现在睡吧,结束了。”

“你睡吧,我不睡,”那个靠近窗口的第一个声音回答说。显然她整个人都探出窗外,因为可以听见她的衣裳的沙沙声,甚至听见她呼吸的声音。周围一切,就像月亮和它的光和影,寂静无声,凝然不动。安德烈也不敢动弹,怕暴露他并非有意在旁听。

“索尼娅!索尼娅!”又传来第一个声音。“咳,怎么能睡呢!你来瞧瞧,多么美呀!真的美极了!索尼娅,你醒醒吧,”她说话的声音几乎是含着泪的。“这么美的夜,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过。”

索尼娅不乐意地回答了一声。

“不,你瞧瞧月亮!??咳,真美呀!你到这儿来。亲爱的,我的好姐姐,到这儿来吧。你可知道?就这么蹲着,就这么蹲着,把膝盖抱得紧紧的,尽可能地抱紧,整个人都缩得紧紧的,——这样就会飞起来了。你瞧!”

“算了,别跌下去。”

他听见挣脱的声音和索尼娅不满意的声音:

“已经一点多了。”

“咳,你这个人只会把什么都给破坏了。好了,你走吧,你走吧。”

一切又寂静了,可是安德烈公爵知道她仍然坐在那儿,他时而听见轻轻的移动声,时而听见叹息声。

“咳,我的上帝!我的上帝!这是怎么回事呀!”她突然喊起来。“睡就睡吧!”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没有人关心有没有我这个人!”安德烈公爵在听她说话时想道,不知为什么他在盼着她提起他,但是又害怕她提起他。“又是她!好像故意似的!”他想。他心中突然引起一阵意想不到的年轻人的混乱思想和希望,这与他的全部人生观是大相径庭的,他感到无法说清自己这种精神状态,于是立刻睡着了。

3

第二天,安德烈公爵不等女主人出来、只向伯爵告辞,就动身回家了。

安德烈公爵回去时,已经是六月初了。他又驱车进入那片桦树林,那棵疙瘩流星的老橡树曾给他以古怪的深刻的印象。比一个半月以前,在森林中铃铛响得更深沉了;到处都很丰满、浓密,到处都是绿荫;散布在桦树林中的小枞树,并不破坏整体的美,而且配合整个气氛,在毛茸茸的幼枝上长出了嫩绿的针叶。

整天都很热,不知哪儿在酝酿雷雨,可是只有不大一块乌云往道路的尘埃上和绿油油的树叶上洒了几滴雨点。左边的树林在荫影中发暗;右边湿润,光亮,在太阳下闪光,被风吹得微微摇动。正是野花盛开的季节;夜莺在歌唱,歌声此起彼伏,时远时近。

“对了,就在这儿,在这座树林里,有一棵和我意气相投的老橡树,”安德烈公爵想道。“它在哪儿?”安德烈公爵一面想,一面向道路左边看,他不自觉地欣赏起那棵他所寻找的橡树,它已经变得认不出来了。那棵老橡树完全变了样,它伸展着枝叶苍翠茂盛的华盖,呆呆地屹立着,在夕阳的光照下微微摇曳。不论是疙瘩流星的手指,不论是伤疤,不论是旧时的怀疑和悲伤的表情,都一扫而光了。透过坚硬的百年老树皮,在没有枝杈的地方,钻出鲜亮嫩绿的叶子,简直令人不敢相信,这么一颗老树竟然生出嫩绿的叶子。“这就是那棵老橡树,”安德烈公爵想道,他心里忽然有一种春天万物复苏的喜悦感觉。他一生中那些美好的时光,一下子涌上心头。奥斯特利茨战场上高高的天空,亡妻脸上责备的表情,在渡船上的皮埃尔,受到幽美夜色感动的那个少女,还有那个夜晚和月光——所有这一切,他都想起来了。

“不,才活了三十一个年头,并不能就算完结,”安德烈公爵坚决果断地说。“光是我对自己的一切都知道是不够的,要让大家都知道,连皮埃尔和那个想飞到天上去的少女也都知道,要让大家了解我,我不应当只为我个人而活着,不要把我的生活弄得和大家的生活毫无关系,而是要我的生活影响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和我一起生活!”

安德烈公爵旅行回来后,决定秋天到彼得堡去,他为这个决定想出了各种理由。每分钟他都能想出许多非去彼得堡(甚至从军)不可的合情合理的论据。正如一个月以前,他不理解他怎么会有离开乡村的想法一样,他现在甚至不理解他从前对积极投入生活怎么会发生怀疑。他似乎明白了,如果他不把他的人生经验运用到实际中去,不再度积极投入生活,他的全部经验就白白浪费了,就毫无意义了。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以前根据如此不足的理由,就认为如果在有了生活的教训之后,又相信自己有用,相信可以得到幸福和爱情,那就未免把自己贬低了。现在理智提示了完全相反的东西。在这次旅行之后,安德烈公爵开始觉得住在乡下寂寞,以前的工作不再使他感到兴趣,他常常独自坐在书房里,站起来走到镜子跟前,久久地端详自己的脸。然后他转过身来,望着亡妻丽莎的画像,她留着希腊式卷发,温柔快活地从金色镜框里望着他。她已经不向丈夫说过去那种可怕的话,她憨厚快乐地带着好奇的样子看着他。安德烈公爵倒背两手长久地在室内踱来踱去,时而皱眉蹙额,时而微笑,他反复地思考那些不合理的、非言语所能表达的、像犯罪一般秘密的思想,这些思想是与改变了他的全部生活的皮埃尔、荣誉、坐在窗口的少女、老橡树、女人的美貌和爱情分不开的。每当这样的时刻,如果有人进来见他,他总是特别冷淡、严厉、专断,尤其令人不愉快他讲些枯燥无味的道理。

“亲爱的朋友,”玛丽亚公爵小姐往往这时走进来,说,“尼古卢什卡今天不能出去散步:天气很冷。”

“如果天气暖和,”在这样的时刻,安德烈公爵特别冷淡地回答妹妹,“那么他穿一件衬衫就行了,正因为冷,就应当给他穿暖和的衣裳,所以要做暖和的衣裳正是为了这个啊。天冷,就应当这样做,而不是当孩子需要空气时留在家里,”他说得特别合乎逻辑,就仿佛为了他内心产生的秘密的、不合逻辑的思想而惩罚什么人似的。每当这时,玛丽亚公爵小姐总是在想,脑力工作使男人变得多么冷酷无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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