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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美丽的汉语
【时间:2016/11/26 】 【来源:无 】 【作者: 不详】 【已经浏览2025 次】

  汉语,我以为可分作两类,一类是书面语,一类是口语。前者是经历多少代文化人的锻炼、扬弃,具有了精良的品质。它文雅、精致、端方。它可简练地状物状人,且又传神。它能够矜持地与所叙述的事实保持着距离,却不失风趣;使那对象毫厘毕露,又不失敦厚,体现了尊贵的大家教养。我想,“五四”时期,从文言文的教育中走出来,操白话文写作的小说家,都保有这样的语言气质。如大师鲁迅,阿Q的愚鲁,是在智而雅的叙述中呈现;孔乙己的酸腐,是在清洁的文体中散发;吕纬甫的颓丧,是在激励的文字中显身;子君和涓生的被吞噬的爱情,是被期望的语调击中要害。再如萧红,她用娟丽的笔调写下呼兰河的泥泞、邋遢,真是出污泥而不染。沈从文笔下的山水人事均是柔美的,而他又站到了批判的立场,保持着对人性严厉的要求。这种语言的贵族精神,贯穿了“五四”小说对人世的观照,它言爱,可决不同流合污。这是第一类。

  第二类是散布在乡村里巷的用语。民间生活是与人的生计紧密联系的,包含着人生基本需要,所以它又约定俗成着道德观念,由此生发出简朴直接的审美理想。民间生活又是相对自由的,有着活跃泼辣的风气,这就给语言注入了变化和增长的因素。它特别灵变生动,如会附体的精灵,钻入叙述的对象体内,合二而—、上演着一人千面的戏剧。而它一旦进去,对象就奇妙地改了声腔气韵,既不是原先的他,却也不是饰演者,而是一个新的对象。比如赵树理笔下的三仙姑、二诸葛,在他们庸俗的身体上,凸现出一种变形的天真趣味;李有才这个板话艺人,则有着乡间智士的气质。中国大陆新时期文学中,所涌现的一批乡土文学,我以为是摆脱文学意识形态化之后,民间语言的一次复兴。语言从枯燥的教条中解脱出来,焕发出勃勃的生机。比如古华的《芙蓉镇》,语言真是古怪的灵异,又是一个乡间的多面手的艺人,变声变色,活灵活现。那米豆腐店的女老板成了山妖,媚人却善良;粮站老站长,是个折了翅膀的鹰,憋了一身腾腾的力量,飞不起来,只得留在人间抚慰众生;右派秦书玉,则是隐仙。他们受着苦,受着磨难,然后脱牛,又增一层美丽。

  汉浯,就是这样有弹性,有塑造力,多面,既华美又素朴,既严正又活泼,有可能创作各色各样的小说。它的能量是极大的。

  这两类语言,又有着各自的危险,在它们身边潜伏着各自的陷阱,稍不留神,便会失足坠入。前者是拘谨,不免会失于刻板,染上漠然的表情。叙述过于疏远对象,便缺乏了痛痒相关的同情。后者则极易流于俚俗,与对象走得太近,丢失了批评的距离。反之,如若两者融合得好,取长补短,效果却是神奇的。在诗里,我觉得冯梦龙整理的《挂枝儿》《山歌》,就是极好的范例。俗情俗字,嵌在了文雅的格律里,产生的韵致岂是一个“俏”字了得!在小说,当推《红楼梦》为上上品,书面语和口语之间,自如地进出和过渡,浑然天成。烟火人气熏然,一片世间景象,却又有仙道氤氲。是从天上看人间,歌哭逼真,几有贴肤之感,但不是身在此山不见真相。

  其实,话本,传奇,都有这般好处。要到世俗中去见分晓,必是说些俗话,可读得的诗书文现都在作底子,其实是俗话雅说。戏曲也是。倒不是雅俗共赏,雅俗共赏是顾两面,结果是居中。这里是要两面的好处,再出来第三种形貌,走上去了一格。

  总之,有了小说,汉语的地质就又被发掘出一层资源,它对于创造一种虚拟的存在,有着极大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在目下功用主义的社会里,使用得过速与过量,以致破坏了生态,这表现为语言的粗糙和伪劣。所以,我们必须回复它的纯粹性,爱护它,切莫挥霍和践踏,它方才会回报我们,生长出美好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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