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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二元:民国大师论大一国文:例文一篇
【时间:2011/10/9 】 【来源:本站 】 【作者: 何二元】 【已经浏览3852 次】

    说明:站长准备编写《民国大师论大一国文》一书,先抛例文一篇,听听大家意见。

 

大学一年级国文

 

叶圣陶

 

 

大学一年级普遍添设国文课程,是民国二十七年度开始的,到现在两年了。为什么要添设?据说因为大学新生国文程度差。差在哪里以及差到什么地步呢?似乎没有精密的考核与说明,只是根据考卷的文章欠通与别字连篇,就说他们国文程度差了。大学一年生读了一年的国文,成绩怎样呢?国文程度是不是进到了相当的地步呢?似乎也不见有人考核过,说明过。

其实两种考核都是必需的。不知道差在哪里以及差到什么地步,教师就只得各凭主观的见解来教学。主观的见解是千差万别的,对于学生未必都能有帮助。不知道实施以后的成绩怎样,教学就没有改进的依据。过去实施的,会不会与添设课程的本旨全不相干呢,这又谁能说定?

考核必须有个标准。大学一年级,除了国文系,本来没有国文课程,现在因为程度差,添设国文课程,可见这个“差”字应该指够不上高中的标准而言。大学一年生读了一年的国文,如果够得上高中的标准,这就是不“差”了。《高中国文课程标准》的第一项是“目标”,共有四目:

 

()使学生能应用本国语言文字,深切了解固有文化,并增强其民族意识。

()除继续使学生能自由运用语体文外,并养成其用文言文叙事说理表情达意之技能。

()培养学生读解古书,欣赏中国文学名著之能力。

()培养学生创造国语新文学之能力。

 

要“使学生能”的,学生能了,要“养成”的“技能”,养成了,要“培养”的“能力”,培养好了;这就教师方面说,是教学达到了“目标”。就学生方面说,“能”了,“养成”了,“培养”好了,就是够上了高中的标准。大学里要考核学生的国文程度,惟有依据这个高中的标准。

按照这个高中的标准看来,一个高中毕业生,或是一个大学一年级生,不问他往后的专门是文法理工农医中的哪一门,须“能应用本国语言文字,深切了解固有文化,并增强其民族意识”。这第一目的后两语可以说与第三目是二而一的,不过一是抽象原则,一是具体办法。固有文化的方面很多,增强民族意识的途径也不止一条,现在要从国文课程来理解,来增强,不就等于说阅读有关固有文化与民族意识的书籍吗?再看第二目,学生须“能自由运用语体文”,并且要有“用文言文叙事说理表情达意之技能”。由此可见高中或是大学一年级还是要练习语体文的写作的。因为初中还做不到“自由运用”,所以说“继续”,而高中必须达到的标准是“自由运用”。若不“继续”练习,怎么能达到标准呢?这里后半句说学生要作文言文,只说用了文言文这工具要能收到“叙事说理表情达意”的效果,才够标准,可没有说要作哪一体哪一派的文言文。所以,站在某一体(如选体)某一派(如桐城派)的观点上,选择范文与训练写作的技能,都是不对的。第三目说学生须能“读解古书,欣赏中国文学名著”。“古书”该是指经籍与诸子而言,“文学名著”该是指史部集部里偏于文学性的作品以及小说戏曲等类而言。一方面说“读解”,一方面说“欣赏”,可见都注重在方法。古书时代遥远,语言文字环境思想上与现代都有差异,必须讲求读解的方法,才能够了解。文学名著与其他艺术品一样,没有素养就辨不出他的真味,必需讲求欣赏的方法,才能够领会。讲求方法到了相当程度,就是有了“读解”与“欣赏”的“能力”,也就是达到了标准。第四目说学生须能“创造国语新文学”。这就字面看,好象每个学生该是“国语新文学”的作者,即使并不动手“创造”,也该有这种“创造”的“能力”。可是一般的见解,文学创造是天才与努力的乘积,并不是人人能够着手的。说人人要用本国文字叙事说理表情达意,这是大家承认的;说人人要有文学创造的能力,就好比说人人要有图画创作音乐创作的才能,怎么能成为站得住的标准?其实推求起来,这里的“新文学”就是语体文。现在与十多年前并无两样,还有许多教师、学生以及学校以外的人,不管文章的本质是不是文学,只要是语体文就一律叫做新文学。这里的“新文学”也是这样的用法。语体文不只是把平常说话写到纸面上去,还得先教说话带着点文学的意味。说须能“创造国语新文学”,就等于说须能写带着点文学意味的语体文;把这个作为高中或是大学一年级的标准,自然没有什么不妥当。这一目与第二目的前半句都说语体文,可是方面不同,这里就“质”而言,第二目就“技术”而言。

把以上的话综合起来,高中毕业生或大学一年级生,在阅读方面,“读解古书”与“欣赏中国文学名著”的方法,须讲求到相当程度,而“读解”与“欣赏”的结果,须“深切了解固有文化,并增强其民族意识”。在写作方面,须能“自由运用语体文”,又须能写“叙事说理表情达意”的文言文。

凭着大学入学试验的国文卷子,是很不容易看出学生够不够得上标准的。现在国文卷子的主要部分是一篇作文,此外往往是一段文字的点读,由文言翻语体或是由语体翻文言的翻译,以及所谓“国学常识”的答问等等。阅卷委员看了满意,分数给得多一点,看了不顺眼,就给得少一点,甚而至于给零分。但是,得分较多的是不是阅读与写作两方面都够上了上述的标准呢了,得分最少的是不是“读解”与“欣赏”全没方法,“固有文化”与“民族意识”毫不存在胸中,“语体文”与“文言文”都写不成个样子呢?阅卷委员如果遇到这样的问题,仓卒之间是无法回答的。就作文与翻译,固然可以看出一点他们对于语体文与文言文能不能“自由运用”,然而也须题目出得恰当,才有希望。善于出题目的人往往替与试者设身处地着想。他出作文题,或教他们叙经验的事,或教他们说能推的理,或教他们表固有的情,或教他们达素具的意。他出翻译题,也能按照他们的能力,选取那不需用工具书与参考书就可以理解的材料(试验时候是不象平时那样可以翻检工具书与参考书的)。这样就是恰当。与试者遇到恰当的题目,又须尽其所能认真下笔,这才显出他对于语文的造诣的实际。倘若作文题是出自与试者并不熟悉的书籍里的,或是同与试者的经验与意念距离很远的,翻译题是在平时有方法可以理解,而在没有工具书与参考书的情况之下却是难理解的,这样就是不恰当。与试者遇到这种不恰当的题目,下笔写作只是一种近乎无意识的举动,写得不好是当然的了。难道能说他对于语文的造诣太差吗?所以,要看出实际,题目先要出得恰当。至于对于“固有文化”是否“深切了解”,其“民族意识”是否强固,那是整个生活方面的事情,从一篇作文里也许会偶尔透露一点,实在不足为凭。还有,“读解古书”与“欣赏中国文学名著”的方法,并不限于点读文字与记住一些“国学常识”等项,凭着一段文字的点读与“国学常识”的答问,实在也无从看出“读解”与“欣赏”的方法讲求到了什么程度。因为这样,考试方法似乎有斟酌改变的必要。作文无妨仍旧,认定它是用来考核语文的造诣的。此外出几个扼要的切实的测验题目,一半是考核对于“固有文化”的“了解”与“民族意识”的是否强固(“了解”“固有文化”与“增强民族意识”诚然是整个生活方面的事情,可是就国文言国文,只得教与试者从文字方面表现出来);一半是考核“读解”与“欣赏”的能力。关于前者,须使与试者表出了解与践履的实况;关于后者,须使与试者表出他平时所用的方法。如果用这样的考试方法,才顾到了国文标准的全部,才可以看出学生够不够得上标准。

阅卷评分,谁都知道主观的成分多。摇着头说“文字欠通”,也只是一句笼统话。要确切看出一般学生的国文程度够不够得上标准,最好作统计,而入学考试(假定用前面所说的考试方法)的国文卷子就是统计的材料。就作文来说,“自由运用”还是广泛的说法,这里头至少包含着用词明确,句式熟练,没有不合体例与论理的语句等项。又如就写作的作用分,叙事,说理,表情,达意,便是四项。如果把这些作为统计的项目来看试卷的作文,够标准的够到什么程度,不够标准的又是个什么情形,一一记录下来,把同例的归并起来,不就可以看出一般学生写作程度的全部实况吗,除了作文,对于测验题目的答案同样作统计,不就可以看出一般学生国文程度的全部实况吗?假如国文程度确实不够,就能精密说明不够在哪里,也不至于单用一个“差”字了之了。听说某机关想把本届统一招生某区的国文试卷拿来作统计,本届考试方法虽然还没有改变,但是能作统计总是非常有益的事情,只要方法定得精密,工作人员又不马虎,希望他们认真干起来,得到满意的成绩。

在没有得到精密的统计报告的现在,对于学生国文程度只能作约略的估计,而教学的实施方法也只能依据约略的估计来规定。最约略可是最少主观色彩的估计是什么呢?那就是认定大学新生的国文程度还够不上高中的标准,差度多少且不问,总之须得加工学习才够得上。这个估计是很有理由的,不然,为什么要添设大学一年级国文呢?假如承认这个估计,那么,大学一年级国文的实施方法应该如以下所说的。

关于阅读方面,应该选读一两种“古书”与“文学名著”。“古书”“文学名著”当然与“固有文化”有关,为了“增强其民族意识”,又得选读那些有关“民族意识”的。为什么只选一两种?这是由于时间的限制。每星期国文课三时,全学年共有九十时上下,在这么一些时间内,除了阅读上述两类书,还有别的工作要做,再要多读几种,事实上不可能了。然而一两种也并不嫌少,语文科选读文学书籍原是所谓“举一隅”,待学生“以三隅反”的,学生若从一两种书的阅读得到了方法,走对了门径,就可以自己去阅读其他的若干种了。因此,对于阅读这两类书的指导与讨论应该偏重在方法方面。文字的形、声、训的研究,古代文语例的剖析,古代环境与思想的观测,文学原理的理解,文学史的认识,文学作品的鉴赏,以及工具书的使用,参考书的搜集,诸如此类的方法,是非指导与讨论不可的。学生必须学得了这些方法,才能够真正“读解”,真正“欣赏”,也必须学得了这些方法,才能够从“读解”“欣赏”“深切了解固有文化,并增强其民族意识”。

此外应该选读文章若干篇,选取的目标在训练学生的写作技能。这并不是说阅读古书与文学名著对于写作技能丝毫没有关系,而是说阅读古文与文学名著既然另有目标,所以应该再读文章若干篇,专顾到写作技能。这种文章的选取,内容方面固然不容忽视,可是尤其要注意它的写作技能,必须它的写作技能足以供现代学生观摩的,是现代学生需要学习的,才值得选取。当然不必用文学史的选法,每个时代来几篇代表作品,每个重要作家来一篇代表作品。也当然不能用文体论的选法,什么诏令、奏议、箴铭、辞赋,都来一两篇。国文课程标准里提起叙事、说理、表情、达意四项,又有“自由运用”一语,可以作为依据。那几篇文章的叙说表达的技术近乎理想,可为模范,同时必然是能够“自由运用”语言文字的,就值得选读。依据这个标准,语体文也得选读是不待说的了。语体文与文言文共选多少篇呢?前面已经说过,选读原是“举一隅”,这里“举”的是写作技能的“一隅”,无需乎多,事实上也不能多,假定每星期一篇,有三十篇就够一年读了。这三十篇文章必需使学生读熟,而指导与讨论应该偏重在写作方法方面。“事”要怎样“叙”?“理”要怎样“说”全“情”要怎样‘表”?“意”要怎样“达”?语言文字要怎样“运用”?这些都是写作方法的问题。必须在理智方面明白这些方法,又能在习行方面应用这些方法,这才成为“技能’。

前面说的文章的选读,可以说是写作的准备工夫的一部分。至于执笔作文,那是准备以后的实习了。实习要与准备相应,讨论了叙事方法之后就该作叙事文,讨论了说理方法之后就该作说理文。这样,才可以看出学生对于方法的理解程度怎样,对于方法的应用程度又怎样,如果理解与应用还差一点,或者还差得多的话,可以设法补救。不然,可出的文题多得很,为什么前一期要出《宁静致远说》,这一期要出《德并捷克感言》,而不出别的?这样出题是说不出理由的。关于实习作品的批评与订正,通常的办法是圈圈点点,添注涂改。进一步的办法是先给打上种种符号,由学生自己订正了,再交上来;然后圈圈点点,添注涂改。如果工夫到此为止,那不免偏于教师的立场了。教师从圈圈点点添注涂改表示他的意见,可是学生未必就能体会得毫不错误。第二种办法使学生多下一番揣摩的工夫,当然是好的,可是揣摩得来的结果也未必就能与教师的意见吻合。站在学生的立场上说,学生最需要知道的是教师为什么要这样圈圈点点,添注涂改。惟有知道了这一层,他才明白自己对于方法的理解与应用达到了何等程度。这样说来,圈点改订以后,还有一种工夫是必须做的,就是说明—依据指导与讨论的结论,把所以圈点改订之故加以说明。说明须个别举行,很是费事,但是做过这种工夫的人都知道学生的得益是何等的深切。为学生的利益起见,费事一些也值得。何况一班学生实习作品,是好是坏,未必没有共同之点,只要有共同之点,就可以共同说明了。

在选读的文章里,虽然有若干篇是通常所称的古文,也许还有几篇纯文艺,但古文与纯文艺是不必习作的,因为课程标准里只说须能作叙事、说理、表情、达意的文言与自由运用语体文(都是普通文),并没有说须能作古文与纯文艺。学生爱作古文或纯文艺,自己去练习,那是另外一回事。

最近听说教育部聘请几位专家编订大学一年级国文的细目,愿意把以上的意见提出来,供他们参考。至于该选哪几篇文章以及哪几部“古书”与“文学名著”,似乎可以多请些人各就所见推选,就从共中挑出得票最多的来。单举篇名与书名不足以看出推选的意义,必需有详细的说明,说明某文某书所以合于标准,值得选读之故才行。

末了应当说到实施以后的考核。用了前面所说的实施方法,一年终了,再象入学试验时候那样作精密的考核。假如考核的结果,表示学生在阅读与写作两方面都够得上标准,便是成功。不然,实施方法必然有不妥当处,就得修改,这才是认真。马马虎虎教学生多修一年国文课程,就以为他们的国文程度该会提高,那样的糊徐想法,决不是教育家应当有的。

 

(见19454月由开明书店出版的叶圣陶和朱自清的语文教育论著《国文教学》)

 

【作者简介】

 

叶圣陶(18941988),语文教育家、文学家。抗战期间,主持开明书店编辑工作,参加发起成立“文艺界抗敌后援会”。1949年到达北平,担任华北人民政府教科书编审委员会主任,先后出任教育部副部长、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中国作家协会顾问、中央文史馆馆长、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政协副主席等职。

 

【点评】

 

本文开篇便说:“大学一年级普遍添设国文课程,是民国二十七年度开始的”,这一句话成为今天研究大一国文起点的重要依据。叶老这么说也是有依据的,民国二十七年即1938年,这一年对于大一国文确实是一个重要的年份。根据民国《第二次中国教育年鉴》记载:二十七年春,陈立夫长教育,整理大学科目表,规定国文及外国文为基本工具科目,在第一学年终了,应举行严格考试。国文须能阅读古文书籍及作通顺文字。……至达上述目标,始得毕业。(见第五编高等教育第一章概述第三节课程第一目科目表之编订)1938922日,教育部又公布了《文理法三学院共同科目表》,将三民主义、伦理学、国文、外国文、中国通史、世界通史等列为共同必修科目。(见《中国教育史》,黄仁贤编著,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3月版,第423页)

同时,叶老对民国二十七年印象特别深刻,可能也有个人的原因,那一年他受聘去武大教大一国文,19383月他在给夏丏尊、王伯祥等朋友信中说:“弟现在不只作初中国文教师,且作大学国文教师……若教了一年半载,实际经验一定不少,即使没有笔记,也可以编一部国文教学法的讲义矣。”(见《叶圣陶语文教育思想概论》第41页)

当然这一时间还可以商榷,因为早在民国十八年,也就是1929年,814日国民政府教育部颁布《大学规程》,便规定国文课为大学一年级生共同必修科目。(原文为“党义、国文、军事训练、第一第二外国文为一年级生共同必修科目”。见《教育大辞典·增订合编本》512-513页“大学规程”条)

假如考虑到大一国文是由大学预科国文演变而来(见魏建功《大学一年级国文的问题》论述大一国文与大学预科的关系),那么这个时间还可以再提前,民国二年(1913)一月,国民政府教育部颁布《大学规程》(所以1929年应该是“再次”颁布),规定大学预科各部课程均有“国文”一科,排位在“外国语”之后,列第二。(见《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学制演变》710-711页)所以民国时期教育部把大一国文列为必修课,狭义地说可以说是1929年,广义地说甚至可以提早到1913年。

这篇文章的主旨是讨论大一国文开设的理由,也就是大一国文的课程定位。“为什么要添设?据说因为大学新生国文程度差”。这是当时人们一个普遍共识,当时还刚刚发生过“中学生国文程度低”的社会大讨论,讨论的结果是蒋介石19419月给教育部手令说:“现在中学国文程度低落,应令各中学校长切实注意,并设法提高;以后凡大学招生,如有国文不及格者,不准录取为要。”这一点叶老似乎也没有特别的异议,但是他在文中提出,差在哪里以及差到什么地步呢?应该有精密的考核与说明,而且大学一年生读了一年的国文,成绩怎样呢?也应该有相应的考核与说明。这就是一种实事求是的科学研究的态度。联想到今天对大学语文的课程定位,也流行着一种“补课说”,也认为大学语文不应该是“高四语文”,但是这些说法都缺乏叶老所说的那种“精密的考核与说明”,所以叶老这篇文章在今天仍是很有借鉴的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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