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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灯:刘勰的“风格论”与布封的《论风格》
【时间:2010/3/12 】 【来源:文学遗产 2007年第2期 】 【作者: 张灯】 【已经浏览4819 次】

    我国齐梁时代成书的文论巨著《文心雕龙》,有《体性》一篇是关于风格问题的专论。“体”即言风格,“性”则指作家个性,这就是说,作者刘勰当时虽未用“风格”一语,却已切切实实地论述了这一问题。《体性》包容了相当丰富的内容。它首先指出作品风格与作家的才情秉性紧密相关。而这个“性”,又由作家的才分、气性、学养、习尚四个方面组合而成:“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并情性所砾,陶染所凝,是以笔区云橘,文苑波诡者矣。”(引文据清黄叔琳《文心雕龙辑注》,中华书局1957年版。下引同)他列举了十二名作家作品的例子,充分说明作家个性与作品风格始终呈互显互动的依存关系,如“是以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滋”、“嗣宗俶傥,故响逸而调远;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等等。作品风格的千差万别,盖源于作家的“性”,所谓“各师成心,其异如面”,说的正是这个意思,用今天的术语来述说,即言风格应是作家个性的外射。反过来,作家秉性气质又在作品风格中得到了充分的映照。这是毫不浅泛的论述。如果据此而将刘勰的风格说冠以“唯心”二字,则是天大的冤枉。才、气、学、习主要的固然多属精神层面的东西,但刘勰又是将其视作为一种客观存在的。

    在阐述来源根由之后,《体性》又作出类的区划,将风格分剖为典雅、远奥、精约、显附、繁缉、壮丽、新奇、轻靡等八种类型,刘勰称之为“八体”。这是从我国上古以来文学创作实践中梳理归纳出来的类别,既显准确且又全面,这一点应是毋庸置疑的。试想,刘勰身后的种种创作,包括后起小说戏剧上天人地的浪漫,现当代一些作品的光怪陆离,乃至西方现代派小说的意识流动,又有哪一件的气韵品味可以超越这“八体”的范围?这就是说,《体性》还作出了风格多样性的表述。“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各种风格形态都植根于文坛艺苑之中,且都有其特立独行的存在价值。当然,品种多样并不意味着分量等同,刘勰有其倡导的侧重点。他说:“故童子雕琢,必先雅制,沿根讨叶,思转自圆。”他指出的是一条以典雅为本的风格通途。就这样,短短一文的论述又是相当完备的了。

    布封的《论风格》同样具有经典的意义。这是一篇演讲词,是布封当选为法兰西学士院院士,在为他举行的人院典礼上的讲话。作为法国启蒙运动时期杰出的自然科学家、思想家和文学家,布封创建性地指出了文学风格与创作主体即作家之间的关系:同样要包容“知识、事实与发现”的创作,但在不同作家手里,有的“写得无风致,无天才,毫不高雅”而“湮没无闻”,有的则是“高超的,典雅的,壮丽的”,具有永杯的性质。所以他说:“风格却就是本人。”后人简缩为“风格就是人”,成为风格论的警句名言。这也就是说,作家的气质察赋,应是造就文学风格最根本的、最具决定性意义的主观因素。布封所论与刘勰所述,几乎是完全同一的定性。

    除了揭示风格形成的内在缘由,即作家主观能动作用而外,《论风格》还充分论述了风格赖以确立的客观基础。布封指出:“风格是应该刻画思想的”,“只有意思能构成风格的内容”。于是,他对前人的创作进行了一系列的对照比较。他认为,那些“冗散的,松懈的,拖沓的”写作,根由在思谋的不足,内容的贫弱,仅仅用一些词句将意思接续起来,因而作者务须“把他的思想严密地贯串起来”,“造成一个整体、一个体系”,使作品的风格“变得坚实、遒劲而简练”;他不赞成光凭运用纤巧的文思、浮艳的文笔、滥用警语等等的写法,那样做只会使文章“愈少筋骨,愈少光明,愈少热力,也愈没有风格”;真正有价值的风格,应当是“在坚固不拔的基础上建立起不朽的纪念碑”。他再三说明,风格是必须以思想题材的内容为支撑的,“一个优美的风格之所以优美,完全由于它所呈献出来的那些无量数的真理”。由此可见,布封的论述也是精当而全面的。他还主张“摹仿大自然”,也即是从生活的实际出发,追求一种“既自然而又流畅”的风格。所以,布封的《论风格》尽管尚未区划风格的类别,但却清晰地指出了风格应当具备的标准和尺度,而且,非常明确地将风格问题纳人了现实主义美学的范畴。

    刘勰的风格论和布封的《论风格》,都是对前人风格说的继承、概括和提升,而且是一种具有飞跃意义的提升。孔子论述过《诗》,司马迁评价过《骚》,关涉到风格问题,但都从内容情味着眼。至魏文帝曹丕的《典论·论文》,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关于风格的视点和论述。当时不用这个语词,曹丕称之为“气”:“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这里主要指作家的个性气质。论及作家创作,曹丕又说:“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应瑒和而不壮,刘祯壮而不密。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以至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中国历代文论选》上册,郭绍虞主编,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24页)这就将作家气性和作品风味联系了起来。刘勰的《体性》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也即在找到关联却尚未剖析得明确清晰的基础上,第一次确认并阐明了二者之间存在着的“二而一”、“一而二”的密切关系,因而具有里程碑式的性质和意义。

    布封的《论风格》,在西方文论的发展史上,也有着与《体性》非常相像的价值。或因“风格”一词源于拉丁文的“刻字刀”一语,故西方学者很早就使用了这一词语。但是,对于“风格”概念的认知,却还停留在相当肤浅的阶段,缺乏明确的界定。比如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古罗马的贺拉斯,或以为风格仅仅是正确运用语言文字的产物,只要求做到表述的“明晰而不流于平淡”(见亚里士多德《诗学》),或要求描写的“统一、一致”(见贫拉斯《诗艺》)。我们自然不会去苛责这两位哲人。艺术创造的初始阶段,其成品不免幼稚,作为艺术成熟标志的风格问题,自然也还不能推到人们的面前。在这样一种艺术实践的背景条件下,布封《论风格》显然也就具有了突破性的意义,更何况他对风格形成的主客观因素又论析得那样精辟!

    刘勰和布封的风格论,又都具有明确的针对性。与布封反对神学世界观相一致,他的《论风格》又是为抨击当时虚假矫情的贵族文学而发的,批评的语词甚至显得相当犀利相当尖刻。布封说:“喜欢运用纤巧的思想,追求那些轻飘的、无拘束的、不固定的概念”,不过是“浅薄的、浮华的才调”;有的人“在文章里到处布置些警语”,或者“花了这样多的工夫锤炼字句的新的音调”,结果仍然“讲一些人云亦云的话”,那又只堪称作是“卖弄才情”或“涂抹空言”。面对诸多的弊端,布封深深地感叹:“七拼八凑的作品才这样多,一气呵成的作品才这样少。”于是,他反复赞颂大自然造物的完美,大力呼吁创作的完整完善。事实的、理论的依据充分而有力,他的臧否因而采用了毫不含糊的笔调,甚至对于资深的学士院院士如孟德斯鸿、玛利佛,新进作家狄德罗等的批评,也未作淡化式的表述。显然,围绕风格问题,又有了扩大深化的论述和阐发。

    当然,刘勰的风格论也是精湛的,同样没有局限在单一的论题范围内。《序志》说:“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肇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整部《文心雕龙》,正是为批评纠正魏晋以来日趋靡丽的时弊为出发点的。《体性》也不例外。所举八体平行而列,这是因为它们各具特色有着独立并存的风格意义。另一方面,在刘勰看来,八体又不能等量齐观无分轩轾。仅就他解述八体各自特征的用语,就见出它们之间应是高低有别轻重互殊的。如“雅者,熔式经浩,方轨儒门者也”,而其他的,“新奇”体是“摈古竞今,危侧趣诡者也”,“轻靡”体又为“浮文弱植,缥缈附俗者也”。所以,他引导童蒙学子首先学习雅正文章,并且要“摹体以定习,因性以练才”,其实是不走歪路子的意思。存在价值和重视提倡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作者的态度十分明朗,论述因而也就不带有片面性了。布封的《论风格》也一样,他一方面说“风格既不能脱离作品,又不能转借,也不能变换”,另外在《写作艺术》一文中又指出“真正的才调只有题目本身才能提供出来”,“随着不同的对象,写法就应该大不相同”。这种关于风格定中有变、变而有定的认识,与《文心雕龙·定势》论述文势无定而又有定的辩证关系极为相似。

    由此可见,两位大家的论述不仅与浅泛偏执无缘,相反,全面透辟的深度和力度,还使他们的立论超越了风格论的范畴,进一步阐发了许多有关创作的重要规律与法则。面对他们所处的特有的文化环境,更都还获得了切中时弊,振衰兴微,引导文风文业健康发展的积极意义。

    二者之论自然又还是有些区别的。首先是“风格”二字的界定,二者是有明显的距离的。刘勰所称的“风格”,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概念,指文学所呈现的思想艺术方面的特征。他评介作家作品,几乎一律都从风格入手,均以其独异的艺术光彩作为论析剖述比照的主要依据。如说汉赋,他说:“枚乘《兔(即“菟”)园》,举要以会新;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张衡《二京》,迅拔以宏富;……”(《诠赋》)论诸子,他又说:“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管晏属篇,事核而言练;列御寇之书,气伟而采奇;邹子之说,心奢而辞壮;……鹖冠绵绵,亟发深言;鬼谷眇眇,每环奥义;……”(《诸子》)每一位作家及其作品的气韵都跃然纸上。

    刘勰风格论的细密处还在于他又将风格的要求分成了三个层次。前文所举各例,都属同一个层次,专指作家作品个体的风范格局,应是最具个性色彩的,或日乃为最高档次的风格要求。在《定势》中,作者进而指出,同一体类的文章,应有大致共通的体势特征,可称是另一个层次的风格要求。王元化先生说:“刘勰提出体势这一概念,正是与体性相对。体性指的是风格的主观因素,体势则指的是风格的客观因素。”(《文心雕龙讲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31页)相对前一层次来说,即对具体作家具体作品体现的风格个性而言,这应具有共性的性质,但对于其他体类,则又是该体个性特征的体现。另还有《风骨》一篇,刘勰又强调指出,不论何种文体的文章,都应具有风力和骨力:“若风骨乏采,则鹜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这里用的是比喻,且具有抽象意味,故“风”、“骨”二字不宜拆开作刻板狭仄的理解,应是具备某种风采、神韵、力度的表述,也即是创作风格形成的最基本的共同标尺,所以我们又将其视作是再一个层次。

    布封的《论风格》并无这样的剖述。我们并不是在求全责备;一篇演讲词,不可能面面俱到。但是,差异是可以也是应当指出的。布封使用的“风格”概念,似乎与刘勰所论不尽相同。他说:“壮丽之美只有在伟大的题材里才能有”,“笔调不过是风格对题材性质的切合,一点也勉强不得;它是由内容的本质里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来的”。这些都是警论要语。但他又说:“文章风格,它仅仅是作者放在他的思想里的层次和调度。”这就将风格要求限制在某些单纯的艺术手段手法的范围之内,尚未将其视作是创作达到成熟境界的标志,与作者说的“风格却就是本人”的名言也不太合棒。所以,有的翻译家将题目译成“论文笔”。就论证的具体内容看,《论风格》更多地注目于题材的表达和文笔的运用方面,说布封重在论文笔似乎更确切一些。19世纪写实主义大师福楼拜就说过:“我曾经很惊讶,我在布封先生《论文笔》的箴言里发现了我们不折不扣的艺术理论。”(见《布封文钞》引言)或者可以说,布封是在论题材论文笔的基础上构筑其风格论的。

    其次,刘勰风格论和布封(论风格》对于后世的影响,也有相当大的差距。《论风格》篇幅不大,中译文本约七千字左右,但影响甚巨,流传至今始终被奉为圭臬。一方面,固然源于布封的论述确实精到绝伦,尤其是那句名言。另一方面,又得力于该文传播的广泛。演讲发表引起的轰动效应且不说,此后黑格尔、马克思都征引过布封的名言,充分肯定创作主体所发挥的精神力量,这就有力地张扬了布封的风格理论。以后如左拉《论小说》讲的不能“没有个性表现”,别林斯基在《1843年的俄国文学》中说“文体(按,即指风格)和个性、性格一样,永远是独创的”等等,也都没有逸出“风格却就是本人”的基点。在世界范围内,文坛艺苑的学人恐怕没有不知道布封说过的这句名言的吧!

    刘勰《文心雕龙》的影响也是深远的。它经历过一个先晦后显的过程,唐代以后开始流传,宋代有了板本,明清以降研究者不断,如今已使“龙学”成为一门显学。作为全书精粹部分的风格理论,其样板作用则尤为明显。魏晋往后,史家文家常常征言于刘勰,效法于刘勰,往往从作家气性作品韵味入手品评文藻,使我国文论史的发展始终贯穿着一条风格论的主干主线,首功自然应当归于刘勰了。但是,刘勰毕竟没有布封幸运,他的影响主要的还只是局限在中国文化艺术的圈子内。自然也有向外的传扬,唐朝时的日僧空海著有《文镜秘府论》,显然受《文心雕龙》的影响颇深,但这只是很少见的个例。此中原因应是多方面的,我国古代文化的封闭性质,以及汉语言使用表形文字不利交流,想是两个主因,致使《文心雕龙》这颗璀璨的明珠蒙尘受屈,难以在世界文坛上大放异彩。

    以上我们从内容、深度及影响三个方面,粗略比较了刘勰的风格论和布封的《论风格》。它们各有胜处,堪与比肩,都具有经典的意义,可惜的是传布范围却大显悬殊。但是,千万不可忽略:刘勰写出风格之论比起布封作《论风格》的演讲词,早了一千二百多年。

    〔作者单位:上海市闵行区政府经济委员会〕

    本站链接:

论风格(布封)

布封认为风格是人吗?(何二元1987.4

布封《论风格》读辨正——兼谈中西风格理论差异(何二元1993.4

风格·境界·主旋律——从布封到马克思(何二元1994.4

刘勰的风格论与布的《论风格》2007.2

布封《论风格》与《文心·体性》风格论之比较2008.5

在理性主义语境中对封《论风格》的再解读2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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