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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中国第一诗”——陶渊明《饮酒》(其五)价值新论
【时间:2008/11/28 】 【来源: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7年3月 】 【作者: 高原】 【已经浏览7139 次】

  [摘 要] 陶渊明《饮酒》(其五)的价值在于它堪称“中国第一诗”。中国艺术与中国哲学思想的最高旨趣在根本精神上是相通的,就是表现或追求“天人合一”的人生境界,而陶渊明的这首诗也正是完美地表现了这一根本精神。纵览中国诗歌史,无论是李白、杜甫及苏东坡等这些站在巅峰的诗人的诗集中,还是其他人的诗作中,都找不出这样一首完美体现中国文化“极高明而道中庸”精神的有着“纯诗”品质的杰作。

  [关键词] 陶渊明;《饮酒》(其五);中国第一诗;“天人合一”

  
  哲学家张世英这样来表述“天人合一”与“审美意识”的关系:“审美意识是人与世界的交融,用中国哲学的术语来说,就是‘天人合一’……人心与天地万物‘一气流通’,融为一体,不可‘间隔’,这个不可间隔的‘一体’是唯一真实的。”[1](P199)“天人合一”在审美上的表现就是情景合一,也即“人情”与“物景”达到“不可间隔”的“一体”。这种“天人合一”境界,在陶渊明《饮酒》(其五)这首诗中有最典型的表现: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此诗在某种意义上堪称“中国第一诗”,因为这是一首由已臻至冯友兰所界定的“天地境界”的诗人陶渊明所写的“超乎技”而“进于道底诗”。其闲远自得之意,旷达超逸之态,直若邈然宇宙之外。此诗的高妙更在于诗人以只可感觉、不可思议的“南山”、“飞鸟”,暗示了不可感觉亦不可思议的宇宙自然生命的“浑然大全”。其兴会独绝之处在于:境在寰中,神游象外。它所表现的“情境”全在人情俗境中,但却又超拔超逸于人情俗境。中国哲学思想的精髓浓缩在此诗中,中国诗歌艺术的极境也体现在此诗中。纵览中国诗歌史,无论是李白、杜甫及苏东坡等这些站在巅峰的诗人的诗集中,还是其他人的诗作中,都找不出这样一首完美体现中国文化“极高明而道中庸”的“天人合一”精神的具有“纯诗”品质的杰作。
  
  陶渊明见南山、飞鸟,而“欲辨已忘言”。他的感官所见者,虽是可以感觉的南山、飞鸟,而其心灵所“见”,则是不可感觉的“大全”。其诗以只可感觉、不可思议的南山、飞鸟,“表显”不可感觉亦不可思议的浑然大全。“欲辨已忘言”,就是借无言之“忘言”显示大全之浑然。这种“大全的浑然”也同时表现在“悠然见南山”的“见”不能用“望”和“看”,不但因为“望”与“看”都具有“刻意”的用心而破坏了“无心的自然兴会”,而且“见”(在文言中)还具有“见”(由此看过去)和“现”(由彼呈现未来)的双重角度。因此,“悠然见南山”至今没有出现能抓住该瞬间自然兴会神髓的英文翻译。因为这是不可译的“大全之道”,而中文古典诗歌超逻辑、超语法的自由性本身也是不可译的!结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紧承上文,稍加点化,意境全出。冯友兰认为这就是玄学家郭象所言的“玄冥之境”:“这个‘真意’就是菊花、南山、飞鸟和他自己融为一体的那一片混沌。这一片混沌是后得的,因为他自觉‘其中有真意’。这是通过名言,名言就是上边那几句诗。但是得到这个真意以后,就要忘言,不忘言就破坏了那一片混沌。贵无论所讲的无,也有混沌这个意义。……郭象的无无论则否定了贵无论的无,肯定了他的‘无名之域’,混沌。那就是他所说的‘冥极’,‘玄冥之境’。这并不仅只是一种名称的改变,因为郭象所说的‘冥极’和‘玄冥之境’,不是宇宙形成的一个环节,而只是人的一种精神境界。”[2](P126)玄学“贵无论”的宇宙形成论,把“无”作为宇宙形成的一个环节,而这在哲学上是不彻底的。郭象所说的“冥极”和“玄冥之境”,不是科学思维中宇宙形成的一个环节,其所指向的是人的一种精神境界。正如道家的“无”不是世界本身,而是一种世界观。
  
  陶渊明采菊时的悠然,即是南山的悠然;鸟的倦而知还,也即是他的倦而知还。这是《庄子》“吾忘我”精神境界的现实实现。当然同时也是陶渊明观照万物时悟到的“真意”——生命真正的意义,只是这“真意”在于人的心领神会。“言者所以在意也,得意而忘言”,倘一说出,便是意落言筌,所以陶渊明终于不再说下去。然而,他已将“真意”暗示于我们:东篱采菊,悠然所见者;黄昏时山岚之气每分每秒都在变换着它的美丽,飞鸟联翩着飞翔在回家的路上……人情与物景在这里真是达到空前的“妙合一体”,所以朱光潜说:“到陶渊明手里,情景的吻合可算登峰造极。”[3](P70)在诗中“情景合一”绝非是一种“艺术技巧”的问题,而是“人情”与“物景”的“天人合一”。当我们放下过分的物欲,也不再狂妄地以“万物之灵长”自居,而是将自己混化于宇宙大全的“大我”中,“忘掉”那个被利害、物欲所纠缠的“小我”,“人情”与“物景”就不再“间隔”。这是个体的人超越生死的途径,既然生死之情都已不足虑,那么人生之得失与祸福又何足挂怀!
  
  歌德说:“真理和神性一样,是永不肯让我们直接识知的。我们只能在反光、譬喻、象征里面观照它。”这首“进于道底诗”直接以诗意的方式“在反光、譬喻、象征里面观照”、触探了宇宙自然“大全”的生命意趣,中国哲学思想的精髓亦浓缩在陶渊明此诗中,这也是此诗能担当“中国第一诗”的主要卓超之处。此诗所表现的“大全”不是中国哲学某一家、某一派的一偏之“全”,而是儒释道共识之“大全”:道家的与物冥一,儒家的万物皆备于我,佛家的无分别之证真如。所谓“天地境界”之“理一”也,并非某家、某派“天地”之“分殊”:“道家说:‘与物冥。’冥‘我’与万物间底分别也。儒家说:‘万物皆备于我。’大全是万物之全体,‘我’自同于大全,故‘万物皆备于我’。此等境界,我们谓之为同天。”[4](P632)儒释道各家的“理一”就是它们的最高境界都指向那种“欲辨已忘言”的“不可思议”:“大全是不可思议底。同于大全的境界,亦是不可思议底。佛家的证真如的境界,道家的得道的境界,照他们的说法,是不可思议底。儒家的最高境界,虽他们未明说,亦是不可思议底。”[4](P635)

  中国诗歌所追求的最高艺术境界也充分地体现在此诗中,它有极成熟的艺术“意境”。“意境”传统上是指作者的主观情意与客观物境互相交融而形成的艺术境界。显然,“主观情意”本身的境界会直接影响与“客观物境”互相交融的结果。柯勒律治《沮丧》一诗说:“啊,一道光,一片壮丽的景观,一朵美丽而灿烂的云,一定是从灵魂中升起!我那想象的有塑造力的心灵。”“意境”就是人类那些想象的、有塑造力的“灵魂中升起的绝丽风景”。法国诗人马拉美说:“美是一束我们在植物界的花圃上所看不见的新花,神妙地,音乐地,从语字中升起。”[5](P156)这美的“新花”之“新”是人格灵魂之“新”,文字境界的高下与心灵境界的高下直接相关。柳宗元“美不自美,因人而彰”之理也即培根给艺术下的定义:“艺术是人与自然相乘”。艺术是自然的人化,同一题材,或曰同一“自然”,不同意趣的艺术家对它会有不同的处理:“每人所见到的世界都是他自己所创造的。物的意蕴深浅与人的性分情趣深浅成正比例,深人所见于物者亦深,浅人所见于物者亦浅。”[6](P55)这首“中国第一诗”所体现的就是陶渊明这位伟大诗人“灵魂中那绝丽的风景”。

  “艺术是人与自然相乘”也可说近似于“天人合一”,而“意境”也就是客观的自然景象——“天”和主观的生命情调——“人”的交融渗化。美学家叶朗在论“意境”时特别指出“意境”必备的条件是要具有哲理性意蕴:“所谓‘意境’,就是强调超越具体的有限的物象、事件、场景,进入无限的时间和空间,即所谓‘胸罗宇宙,思接千古’,从而对整个人生、历史、宇宙获得一种哲理性的感受和领悟。一方面超越有限的‘象’(‘取之象外’,‘象外之象’),另一方面‘意’也就从对于某个具体事物、场景的感受上升为对于整个人生的感受。这种带有哲理性的人生感、历史感、宇宙感,就是‘意境’的意蕴。”[7]这种“哲理性意蕴”的存在是为了保证我们所感受和领悟到的不再滞于一事、囿于一物,而具有某种超越性的高度、开拓性的深度或自由性的宽广度,从而使我们的精神升华融入于“不可思议底”无限的宇宙大全,在那种“万物皆备于我”的感觉中达到自同于大全的“天人合一”的境界。显然这种形成“意境”的“哲理性意蕴”在陶渊明此诗中有极其完美的存在形式。

  此诗堪称“中国第一诗”还因为它是真正的“纯诗”。所谓“纯诗”就是“诗中之诗”。“纯诗”的特质是什么呢?诗人姚振函认为无意义,即无直接的功利性意义,正是纯诗的特征。而且“纯诗”还是在诗中除了“诗”以外,再没有别的“非诗的成份”的那种诗,它们往往是“山水抒情诗”。“但是山水诗有更大的意义,有直接的功利性意义所无法比拟的意义,有安置生命、舒展生命、抚慰生命,使生命处于自然、自在、自由状态的根本意义。如大家熟知的《登鸛鹊楼》便是一首典型的纯诗,它写的是诗人在黄昏登临鸛鹊楼时的所见所悟,是生命在天上地下、日、山、河、海这样一个大的生存空间中的展开、通达、飞动的状态,是心灵和宇宙自然相谐的大境界。后两句不能理解为判断、结论和宣告,而是登楼的行动和心理动态过程,也是悟的内容。后来人们把这首诗当作工具,让它仅仅告诉人们一个‘登高才能望远’的道理,把一首纯诗给糟践了,弄得小里小气干巴巴的了。”[8](P233)

  陶渊明采菊东篱,景与意会,人与自然相遇相待。与自然“欣然有会意”,“飞鸟”安然联翩归飞,“山气”日夕更显美丽,然而诗人并不打算功利地辨析判断此情此景,只求与这自然默契相安,而不求对这自然的沉思和彻悟。诗至此境,“诗意”至“淳”无杂,“诗境”至“纯”无滓,真乃诗中之“纯诗”!对这些“纯诗”那种“纯粹”的诗歌品性,姚振函有极为精准的感觉:“纯诗和纯艺术一样,是心灵直接面对存在并感应存在的结果。艺术只有感觉性,没有目标性,纯诗亦然。……纯诗所面对的存在往往是第一存在,或曰自然存在、原始存在和永恒存在,如山、水、云、树、草、牛、土地、太阳、月亮等。”[ 8 ](P219)对于“纯诗”,我们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永恒的心灵与永恒的存在极为“朴素”的相互交感的结果,它是生命的真趣、真意,故无需华词丽藻粉饰加工,其共同特点是简净单纯至极,而其意趣却令人回味无穷,因为它呈现的往往是永恒的“第一存在”。孟浩然的纯诗《春晓》一眼看去只是写出了诗人对春天这个季节的一点感受,并无什么深意,既不是“主旋律”,更非“大题材”。但此诗作用于我们心灵的力量则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途径和一个入口处,让我们进入一种境界,引起一种温馨的联想和绵绵的回味,达到忘我。那种快慰、幸福、适然、怅然的感觉久久激动着我们,使我们的生命处于安恬、沉醉、自如的状态,心灵为之净化。”[ 8 ](P219)上述关于“纯诗”的严格标准,这首“中国第一诗”可谓条条合若符契。真正的诗人是在每一片花瓣上都能见出宇宙最深神秘的人,而陶渊明自然就是这种“真正的诗人”。

  诗比哲学更能表达“存在”的真意;把握世界的最好方式是诗,诗应该高于哲学。这首诗作为“中国第一诗”的品质正在于它完美地表现了中国哲学思想的精义———天人合一、物我一体及心与道冥的精神。魏晋玄学家的人生追求是以“委运任化”的人生态度,达到物我一体、心与道冥的人生境界。在学者罗宗强看来,“物我一体、心与道冥的人生境界”,金谷宴集名士们与兰亭修禊的名士们,均未达到,只有陶渊明达到了:“陶渊明与他们不同的地方,便是他与大自然之间没有距离。在中国文化史上,他是第一位心境与物境冥一的人。他成了自然间的一员,不是旁观者,不是欣赏者,更不是占有者。自然是如此亲近,他完全生活在大自然之中。他没有专门去描写山川的美,也没有专门叙述他从山川的美中得到的感受。山川田园,就在他的生活之中,自然而然地存在于他的喜怒哀乐里。”[9](P343)陶渊明之所以能够达到这一人生境界,就在于他真正持一种委运任化的人生态度,并且真正做到了委运任化。而“物我冥一”的境界,乃是最善的和谐境界,是最真的“天地境界”,也是最美的艺术境界:“历代说者论此诗,谓其不知从何处着笔,关键也就在物我泯一上,分不出心物的界限,一片心绪,不知着落在何处。人与菊、与山、与鸟,和谐地存在着,仿佛宇宙原本就如此安排,日日如是,年年如是。何以如是,不可言说也无须言说。这种物我的和谐,就是一种最美的境界,心物交融的美的境界,当然是一种不易描述不易图画的境界。”[9](P345)“纯诗”之“纯”因而还在于它绝世独立于我们的语言、我们的图画之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亦无可言传;只能忘言忘象地体味感悟它几近神秘的存在。“帘栊高敞,看青山绿水吞吐云烟,识乾坤之自在;竹树扶疏,任乳燕鸣鸠送迎时序,知物我之两忘。”[10](P307)《菜根谈》所言这种“物我两忘”的生命意趣在陶诗中大量存在。如“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读山海经》其一),与万物各适其适,各然其然,气象混沌,触兴而发,自然天成。陶渊明《拟古》诗:“仲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清代宋长白对此句的评语是:“静观元化,得天理流行之妙。”[11](P230)这首“中国第一诗”所包蕴的中国思想智慧是非常丰富的,即使是同一句,比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就既有道家精神的旨归,也有儒家思想的意趣;而这又是陶渊明诗文创作的普遍情况。比如,即使“安贫乐道”,在陶渊明的生活中也绝非“纯属”儒家,而是儒道互补式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首先体现的是儒家“衡门栖迟”的思想,但陶渊明却又并非单纯地在“道德境界”“衡门栖迟”,他是一个达到“天地境界”的诗人,“安贫乐道”而能“悠然”“采菊”,这是那种“足乎己无待于外”的解脱的生命、自由的生命最潇洒的表现,是“高尚又高妙”地在审美的“天地境界”为“乐道”而“安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只有“悠然”才能“见”南山,不“悠然”是看不见“南山”的。

  中国人的空间意识是周而复始、无往不复,中国古诗常用盘桓、周旋、徘徊、流连等词语。“无往不复,天地际也”是中国文化“中庸”思想的间接体现,我们追求的是“即世间而出世间”的生命安顿与升华方式。尤其值得玩味的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前两句由近及远,第三、四句由远及近,后两句表明陶渊明从庭园悠悠窥见宇宙回旋往复的节奏而到达到忘言的境界。庄淡庵诗曰:“低徊留得无边在,又见归鸦夕照中。”宗白华解释说:“中国人不是向无边空间作无限制的追求,而是‘留得无边在’,低徊之,玩味之,点化成音乐。于是夕照中要有归鸦。‘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陶渊明诗)我们从无边世界回到万物,回到自己,回到我们的‘宇’。”[12](P117)这种“回环往复”的生命意趣因此也就是陶渊明的“极高明”而“道中庸”的人生与艺术境界的反映。清代王士禛“拈出”陶渊明这首“第一诗”全篇之意旨只在“心远”二字:“通章意在‘心远’二字,真意在此,忘言亦在此。……境有异而心无异者,远故也。”[13](P222)“境有异而心无异者,远故也。”这是一种“齐物”本领,也是一种“中庸”的意趣。中庸就是既不绝俗遁世,但也不做俗世环境的奴隶,身处任何环境皆能借文化的智慧与力量保持守恒的良好精神状态,既不过于“亢奋”,也不过于“低迷”,都能在心体澄澈与意气和平中让日子过得山青水绿;荷花不正是在污泥浊水中开出了光明纯洁的花?!这也是一种“吾忘我”之“忘我”精神。那种只有在“理想的环境”中才能做“理想的超越”的人还是环境的奴隶,还是于人生未解脱的,不自由的。陶渊明没有走此前玄学家们鄙弃尘俗,遗落世事的“绝俗的超越”之路,而是更理想也更现实地选择了高尚又高妙的“超世不绝俗”。《菜根谈》说:“机息时便有月到风来,不必苦海人世;心远处自无车尘马迹,何须痼疾丘山。”[10](P160)那些以人世为“苦海”、为超越解脱而隐居“丘山”的人实乃将“丘山”变成了一种“情结”——痼疾,这还是“环境的奴隶”。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四句被王安石盛誉为“由诗人以来无此句也”,它指出了“即世间而出世间”的“方便法门”:如果我的心不慕恋富贵繁华,不追名逐欲,那我身处任何地域环境都能感到僻静。陶渊明具有极深厚的中国文化素养,他那达到“天地境界”的生命境界彰显的正是个体的人如何凭借文化的智慧与力量将日子过得自由自在、超越境界。这是在生活中自觉地用文化开拓精神生命存在的空间,而“文化的开拓亦即是对生活的文化化、审美化,心灵对环境的过滤和障隔,会心玄远的追求,这三者的结合,使得陶潜十分完美地高标了一种魏晋以来所逐步成熟了的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人生态度。”[14](P539)这也是陶渊明最深刻地代表了“魏晋风度”的人生追求之所在。

  对于这首“中国第一诗”,我们还想将它与尼采与海德格尔进行“视域交融”。张世英认为尼采思想的“远观”有类于陶渊明的“心远”:“尼采为了战胜无常的现实,主张‘远观’事物以达到‘醉境’。……过于精明、过于察察,陷入琐碎的欲望追求,反而会把人生撕成碎片;我们需要从远处瞭望万物,俯视自己,这才能超然物外。”[1](P365)与“远观”相联系的是尼采的“独处”主张:“尼采的‘独处’、‘远看’其实很像爱慕老、庄清净逍遥境界的陶渊明的诗句‘心远地自偏’”[1](P367)。陶渊明并不像早期的海德格尔那样一味要求我们去领悟死神的降临,他认为我们达到“超然”的途径是“心远”。“诗意的‘心远’,其哲学解释可以说就是海德格尔的‘超越’。‘心远’、‘超越’,都是人对整个世界的一种超然的态度,即‘无’。没有人的这种态度,就谈不上‘无’。”[1](P420)陶渊明的“心远”按张世英的理解“可以说就是海德格尔的‘超越’”,这是陶公与海氏“英雄所见”之同。但他们未尽相同的是,“超越”在来自有着几千年主客二元文化传统的海氏那里还不是“天人合一”的统一的行动,前期的海氏重视“对死的领悟”,后期则强调诗就是明证。但陶渊明以“后得的混沌”即经过文化的“经虚涉旷”而来的“任自然”则混化无迹地实现了真正的审美意义上的“超越”,完成了“超越”的最高境界:

  海德格尔前期着重谈“对死的领悟”,后期着重谈诗,似乎还未把这两者统一起来,而陶渊明则是用诗意的“心远”来统率“对死的领悟”。陶渊明因首先有“心远”的胸怀,然后才有上引一些诗句中种种对死的超然的领悟,否则面对死神,惶恐、贪生之不暇,如何能超然?如何能“不喜亦不惧”?有了“心远”,则既能超脱生死,当然也就更能“超出日常生活中发生的事物”,也正因为如此,才能身居人境而能超脱人境之喧;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在采菊看山之际悠然自得。“此中有真意”,这里的“真意”,我想是指人生之本然,颇似海德格尔的“本真状态”。[1](P420)

  人生在世,“身远”不是随时随地都可能的,但不做环境的奴隶却使我们可以随时随地做到“心远”。遁形于山林野薮、餐霞饮露不是真“好汉”,而能“心远”于市井廊庙“超世”却不“绝俗”才是真“英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将我们引导到一种从永恒的立场看万物的“天人合一”境界里。这个境界是“一个洁净空阔底世界”,此时,除了静默,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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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王钟陵.中国中古诗歌史[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88.


  On the“First Chinese Poem”
GAO Yuan

(Chinese Department,Lanzhou Teachers College,Lanzhou,Gansu,730070,PRC)

  [Abstract] This paper believes the value of Tao Yuanming s“Twenty Poems of Drinking”lies in what is regarded as“the first Chinese poem”. Chinese culture and Chinese philosophy show and pursue the life realm of“unity of nature and man”, and“Twenty Poems of Drinking”just manifests the essence of this spirit.
  [Key words] Tao Yuanming; five poems of drinking; the first Chinese poem
  
  (责任编辑 周蓉/ 校对 小舟)

  [作者简介]高原(1965—),女,甘肃临洮人,兰州城市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从事中国古代文化及美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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