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普罗米修斯——伊阿伯托斯和忒弥斯的儿子。     
    歌队——由俄刻阿诺斯的十二个女儿组成。 
    俄刻阿诺斯——天和地的儿子，普罗米修斯的岳父，为河神。

    布景
 
    高加索悬崖。
 
    时代
 
    神话时代。
 
    三　第一场

    歌队长　请把整个故事讲给我们听，告诉我们，为了什么过失， 宙斯把你捉起来，这样不尊重你，狠狠的侮辱你？如果说起来不使你苦恼，就请告诉我们。 

    普罗米修斯　这故事说起来痛苦，闷在心里也痛苦，总是难受啊！

    当初神们动怒，起了内讧：有的想把克洛诺斯推下宝座，让宙斯为王，有的竭力反对，不让宙斯统治众神。我当时曾向提坦们，天与地的儿女，提出最好的意见，但是劝不动他们；良谋巧计他们不听；他们仗恃自己强大，以为可以靠武力轻易取胜。我母亲忒弥斯——又叫该亚，一身兼有许多名称——时常把未来的事预先告诉我，她说这次不是靠膂力或者暴力就可以取胜，而是靠阴谋诡计。我曾把这话向他们详细解释，他们却认为全然不值得一顾。我当时最好的办法，似乎只好和我母亲联合起来，一同帮助宙斯，我自己愿意，也受欢迎。由于我的策略，老克洛诺斯和他的战友们全都被囚在塔耳塔洛斯的幽深的牢里。天上这个暴君曾经从我手里得到这样大的帮助，却拿这样重的惩罚来报答。不相信朋友是暴君的通病。
    
　　你问起他为什么侮辱我，我可以这样解答。他一登上他父亲的宝座，立即把各种权利送给了众神，把权力也分配了；但是对可怜的人类他不但不关心，反而想把他们的种族完全毁夹，另行创造新的。除了我，谁也不挺身出来反对；只有我有胆量拯救人类，使他们不至于完全被毁灭，被打进冥府。如此，我屈服在这样大的苦难之下，忍受起痛苦来，看起来可怜！我怜悯人类，自己却得不到怜悯；我在这里受惩罚，没有谁怜悯，这景象真是使宙斯丢脸啊！
    
    歌队长　普罗米修斯，谁对你的苦难不感觉气愤，谁的心是铁打的，石头作的；我不愿意看见你遭受困难；一看见心里就悲伤。
 
    普罗米修斯　在朋友们看来，我真是可怜啊！ 

    歌队长　此外，你没有犯别的过错吧？

    普罗米修斯　我使人类不再预料着死亡。
 
    歌队长　你找到了什么药来治病呢？
 
    普罗米修斯　我把盲目的希望放在他们心里。
 
    歌队长　你给了人类多么大的恩惠啊！
 
    普罗米修斯　此外，我把火也给了他们。
 
    歌队长　怎么！朝生暮死的人也有了熊熊的火了吗？
 
    普罗米修斯　有了，他们可以使用火，学会许多技艺！ 

    歌队长　是不是为了这样的罪，宙斯才—— 

    普罗米修斯　才迫害我，不让我摆脱苦难。
 
    歌队长　你的苦难没有止境吗？ 

    普罗米修斯　没有，除非到了他高兴的时候。 

    歌队长　什么时候他才高兴？你有什么希望呢？你看不出你有罪吗？可是说你有罪，我说起来没趣味，你听起来也痛苦。且不提起这件事；快想办法摆脱这苦难吧。
    
    普罗米修斯　站在痛苦之外规劝受苦的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我有罪，我完全知道；我是自愿的，自愿的犯罪的！我并不同你争辩。我帮助人尖，自己却遭受痛苦。想不到我去受到这样的惩罚：在这凌空的石头上消耗我的精力，这荒凉的悬岩就是我受罪的地方。 
 
    现在，请不要为我眼前的灾难而悲叹，快下地来听我讲我今后的命运，你们好从头到尾知道得清清楚楚。答应我，答应我，同情一个正在受难的神吧！苦难飘来飘去，会轮流落到大家身上。
    
    歌队长　普罗米修斯，你的呼吁我们并不是不愿意听！我现在脚步轻轻，离开那疾驰的车子和洁净的天空——飞鸟的道路——来到这不平的地上；因为我愿意听你的苦难的整个故事。

    歌队长下了飞车，进入场中。
 
    俄刻阿诺斯乘飞马自观众右方上。
 
    俄刻阿诺斯　普罗米修斯，我骑着这飞得快的鸟儿——没有用缰绳控制，它就随着我意思奔驰——到达了这长途的终点，来到了你这里；因为我，你要相信；很同情你的不幸。我认为是血族失系，使我同情你；即使没有亲属关系，我也特别尊重你。你会知道这是真心话；我从来不假意奉承。告诉我怎择帮助你；你决不会说，你有一个比俄刻阿诺斯更忠实的朋友。
    
    普罗米修斯　啊，怎么回事？你也来探视我的苦难吗？你怎么有胆量离开那由你而得到名字的河流，离开那石顶棚的天然洞穴，来到着产铁的地方？你是不是来视看我的不幸的遭遇，对我的苦难表示同情和气愤？请看这景象，请看我，宙斯的朋友，曾经拥护他为王，如今却遭受苦难，被他压服了。
 
    俄刻阿诺斯　我看见了，普罗米修斯；虽是你很精明，我还是要给你最好的忠告。 
 
    你要有自知之明，采取新的态度；因为天上已经立了一个新的君王。如果你说出这样尖酸刻薄的话，宙斯也许会听见，虽是他高坐在天上；那样一来，你现在为这些苦难而生的气就如同儿戏了。啊，受苦的神，快平息你现在的愤怒，想法搜脱这灾难吧！我这个忠告也许太陈腐了；但是，普罗米修斯，你的遭遇就是太夸口的报应。你现在近不谦逊，还不向灾难屈服，还想加重这眼前的灾难。你既看见一位严厉的，不负说明的义务的君王当了权，你就得奉我为师， 不要伸腿踢刺棍。
 
 　 我现在去试试，看能否解除你的苦难。你要安静，不要太夸口。你聪明绝顶，难道不知道放肆的唇舌会招致惩罚么？
 
    普罗米修斯　你有胆量同情我的苦难，又没有受罪之忧，我真羡慕你。现在算了吧，不必麻烦你了；因为他不容易说服，你绝对劝不动他。当心你这一去会给你惹祸啊！
    
    俄刻阿诺斯  我善于劝告别人，却不善于劝告自己，这是我根据 事笑，不是根据传闻而得出的结论。我要去，请不必阻拦。我敢说，我敢说宙斯会送我一份人情，解除你的苦难。
 
    普罗米修斯　你这样热心，我真是感激，永远感激。但请你不必劳神；即使你愿意，也是白费工夫，对我全没好处。你要安静，免得招惹祸事。我自己不幸，却不愿意大家受苦。不，决不；我的弟兄阿特拉斯的命运已经够我伤心了，他向着西方站着，肩膀顶着天地之间的柱子，重得很，不容易顶啊。当我看见住在喀利喀亚洞里的可怕的百头怪物，凶猛的堤福斯，地神的儿子，被暴力摧毁了的时候。我真是可怜他。他和众神对抗，可怕的嘴里发出恐怖的声音，眼里射出凶恶的光芒，就象要猛力打倒宙斯的统治权；可是宙斯的不眨眼的霹雳向着他射来，那猛扑的闪电冒出火焰，在他夸口的时侯，使他大吃一惊；他的心受了伤，骨肉化了灰，他的力量被电火摧毁了。到如今他那无用的直挺的残尸还躺在海峡旁边，被压在埃特那山脚底下，赫淮斯托斯坐在那山顶上锻炼熔化了的铁；总有一天，那里回流出火焰的河，那凶恶的火舌会吞没出产好的果子的西西里的宽阔田地；那就是堤福斯喷出的怒气化成的可怕的冒火的热浪，虽然他已经被宙斯的电火烧焦了。

 　 你并不是没有阅历，用不着我来教训你。快保全你自己吧，你知道怎么来；我却要把这眼前的命运忍受到底，直到宙斯心中息怒的时候为止。
 
    俄刻阿诺斯　难道你不知道，普罗米修斯，语言是医治恶劣心情 的良药吗？
 
    普罗米修斯　如果话说得很合时宜，不是用来强消臃肿的忿怒的，倒可以使心情平和下来。
 
    俄刻阿诺斯　我这样热心，这样勇敢，你看有什么害处？告诉我吧。
 
    普罗米修斯　那是徒劳，是天真的愚蠢。俄刻阿诺斯 就让我害愚蠢的病吧，最好是大智若愚啊。
 
    普罗米修斯　我派你去，就象是我愚蠢。俄刻阿诺斯你这话分明是打发我回家。
 
    普罗米修斯　是的；免得你为我而悲叹，招人仇恨。
 
    俄刻阿诺斯　是不是被那刚坐上全能的宝座的神所仇恨。 

    普罗米修斯　你要当心，别使他恼怒。 

    俄刻阿诺斯　普罗米修斯，你的灾难是个教训。 

    普罗米修斯　快走吧，回家去吧，好好保持着你现在的意见。
 
    俄刻阿诺斯　你是这样说，我就走了；我是只四脚鸟用它的翅膀拍着天空中平滑的道路；它甚喜欢家中的厩舍里弯着膝头休息。
 
    俄刻阿诺斯乘飞马自观众左方退出。

 
    四  第一合唱歌
 
    歌队　（第一曲首节）普罗米修斯，我为你效不幸的命运而悲叹， 泪珠从我眼里大量滴出来，一行行打湿了我的细嫩的双颊。真是可怕啊，宙斯凭自己的法律统冶，向前朝的神显出一副傲慢的神情。
 
 　　（第一曲次节）现在整个世界都为你大声痛哭，那些住在西方的人悲叹你的宗族曾经享受的伟大而又古老的杖力；那些住在神圣的亚细亚的人也对你的悲惨的苦难表示同情。
 
 　　（第二曲首节）那些住在科尔喀斯土地上的勇于作战的女子，和那些住在大地边缘，迈俄提斯湖畔的斯库提亚 人也为你痛哭。
 
 　　（第二曲次节）那驻在高加索附近山地上的敌军，阿拉 伯武士之花，在尖锐的戈矛的林中呐喊，对你表示同情。（本节完）
 
 　　[我先前只见过一位别的提坦神带着钢镣铐，忍受着同 伴的痛苦和侮辱，那就是阿特拉斯他的强大的体力不寻常，他背着天的穹窿在那里呻吟。]
 
 　　（末节）海潮下落，发出悲声，海底在呜咽，下界黑暗的 地牢在号，澄清的河流也为你的不幸的苦难而悲叹。 

    五  第二场
 
    普罗米修斯　我默默无言，不要认为我傲慢顾固。眼看我受这样的迫害，忿怒咬伤了我的心！ 
 
    是谁把特杖完全给了这些新的神？不是我，是谁？这件事不说了；因的我要说的，你们早已知道。且听人类所受的灾难，且叫他们先前多么愚蠢。我怎样使他们变聪明，使他们有了理智。我说这话，并不是责备人类忘恩负义，只不过表明一下我厚赐他们的那番好意。     
 
    他们先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好象梦中的形影，一生作事七颠八倒；不知道建筑向阳的砖屋，不知道用木材盖屋顶，而是象一群小蚂蚁，住在地底下见阳光的洞里。他们不知道凭可靠的征象来认识冬日、开花的春季和结果的夏天；作事全没个准则；后来，我才教他们观察星象的不易辨认的升沉。    
 
    我为他们发明了数学，最高的科学，还创造了字母的组合来记载一切的事，那是工艺的主妇，文艺的母亲。我最先把野兽架在轭下，给它们搭上护肩和驮鞍，使它们替凡人担任最重的劳动；我更把马儿驾在车前，使它们服从缰绳，成为富贵豪华的排场。那为水手们制造有麻布翅膀的车来航海的也正是我，不是别的神。
 
 　我为人类发明了这样的技巧，我自己，唉，反而没有巧 计摆脱眼前的苦难。
 
    歌队长　你忍受着屈辱和灾难；你失去了智慧，想不出办法，象一个庸碌的医生害了病，想不出药来医治自己，精神很颓丧。
 
    普罗米修斯　等你听见了其余的话，知道我发明了一些什么技巧和方术，你会更称赞我呢。人一害病就没有救，没有药吃，没有药喝，也没有膏子敷，因为没有药医治，就渐渐衰弱了。后来，我教他们配制解痛的药，驱除百病。我还安排了许多占卜的方法，最先为他们圆梦，告诉他们哪一些梦会应验；还有，那些偶尔听见的难以理解的话和路上碰见的预兆，我也向他们解释了；爪子弯曲的鸟的飞行，哪一种天然表示吉兆，哪一种表示凶兆，各种鸟的生活方式，彼此间的情以及起落栖止，我也给他们分别得清清楚楚；它们心肝的大小，肝脏的斑点均匀不均匀，胆囊要是什么颜色才能讨神们喜欢，这些我都告诉了他们；罩上网油的大腿骨和细长的脊椎我都焚烧了，这样把秘密的方术传给了人类；我还使他们看清了火焰的信号，这在从前是朦胧的。这些事说得够详细了。至于地下埋藏的对人类有益的宝藏，金银铜铁，谁能说是他在我之前发现的？谁也不能说——我知道得很清楚——除非他信口胡说。请听我一句话总结：人类的一切技巧都是普罗米修斯传授的。

    歌队长　不要太爱护人类，而不管自身受苦；我相信你摆脱了镣铐之后会和宙斯一样强大。
 
    普罗米修斯　可是全能的命运并没有注定这件事这样实现；要等我忍受了许多苦难之后，才能摆脱镣铐；因为技巧总是胜不过定数。
 
    歌队长　那么谁是定数的舵手呢？ 

    普罗米修斯　三位命运女神和记仇的报复女神们。 

    歌队长　难道宙斯没有她们强大吗？
 
    普罗米修斯　他也逃不了注定的命运。 

    歌队长宙斯　不是命中注定永远为王吗？ 

    普罗米修斯　这个你不能打听,不要再追问了。 

    歌队长　你一定是保守着什么重大秘密。

    普罗米修斯　谈谈别的事吧;这还不是道破的时机，我得好好保 守秘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摆脱这些有伤我的体面的镣铐和灾难。

【提示】

《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写普罗米修斯为人类而受苦，为反抗暴力、反对宙斯而斗争。根据希腊神话，宙斯曾在普罗米修斯的帮助之下推翻了他父亲。他把各种特权分给众神，但对于人类他不仅不关心，反而认为太愚蠢，要把他们毁灭，另行创造新的人类。普罗米修斯同情人类的苦难，他把天上的人偷来给凡人，并且把科学、艺术、医术、占卜等都传授给人类，使他们有了技术、知识和智慧，能战胜一切困难和危险，享受文明与幸福的生活。宙斯为这件事很恼怒，他把普罗米修斯绑在高加索悬崖上，每夭派一只鹰来啄食他的肝脏，晚上又使肝脏长好，使他不断遭受难熬的痛苦。普罗米修斯知道一个秘密，即宙斯如果和一位女神结婚，生一个比他强大的神，他就要被推翻。普罗米修斯宁愿被打入地牢受几万年痛苦，也不愿屈服在宙斯的威力之下，道破这个秘密，因为他知道只要保持这秘密，他就不会死。埃斯库罗斯所创造的普罗米修斯这一伟大的形象，马克思称之为“哲学的日历中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

这一悲剧的历史是反对僭主专制。剧中的宙斯正是一个僭主的典型，诗人就借这一悲剧来痛斥古希腊各城邦残暴不仁的僭主。除了攻击宙斯而外，埃斯库罗斯还着力描写威力神的凶恶面貌，讽刺河神俄刻阿若斯的怯懦，挖苦神使赫耳墨斯的奴才根性。所以马克思说，希腊的众神在《普罗米修斯》里“已经悲剧式地受到一次致命伤”。 
            
本剧的风格与埃斯库罗斯的其他悲剧的风格不大相同，结构比较简单，剧中主人公独白比较长，文字比较简洁。对话安排得很巧妙，普罗米修斯与河神的辩论简短有力，普罗米修斯与神使的争论针锋相对，这里选录的是本剧最精采的几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