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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立民:读熊秉明《静夜思变调》
【时间:2007/7/21 】 【来源:《文汇报》2003年12月8日 】 【作者: 包立民】 【已经浏览5309 次】

    今年12月14日是旅法华裔艺术家和学者熊秉明逝世一周年。

    熊秉明不仅是著名的雕刻家和书法理论家、书法家、画家、散文家,而且是一位诗人,尽管他从未标榜自己是诗人。作为一名诗人,他只留下了一部《教中文》的诗集——这是他在巴黎第三大学东方语言文化学院中文系教授汉语所得,用他的话来说,他无意作诗,而是诗找上门来的。《教中文》共收二十多首小诗,《静夜思变调》就是其中的一首。

    《静夜思变调》是熊先生七、八十年代创作的一组思乡曲。这组思乡曲由十八节段落联接而成。环绕唐朝大诗人李白的一首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唱——《静夜思》而展开,反复聚散,反复叠合,反复咏唱,唱出了一个远离故土上万里的留洋游子的怀乡之苦,也唱出了一个阔别父母数十年浪子有家难归的思亲之痛。其怀乡之苦,其思亲之痛,不亚于千年前的李白,甚至可以说其强烈炽热的相思之情出于蓝而胜于蓝。如果说李白的《静夜思》是十世纪游子的千古绝唱的话,那么,熊秉明的《静夜思变调》则是二十世纪游子的悲壮咏唱。

    李白的《静夜思》,只有短短四句,每句五个字,总共二十个字。一首只有二十个字的小诗,既没有奇特的想象,也没有华美的词藻,而是信手写来,清新自然,明白如话,朗朗上口,用叙述的语气,写远客思乡之情,意味深长,耐人寻思。千百年来,这首《静夜思》成了妇孺老幼皆能听懂,又可记诵的千古绝唱。

    熊秉明说,《静夜思》是祖父教他的第一首唐诗,也是他童年时代背诵的第一首中国诗。祖父叫他背这首诗时也许并无深意宏旨,他背着背着有意无意中却埋下了怀乡思亲的心智钥匙。他带着这把钥匙,从出生地南京,到父亲熊庆来在清华任教的北京,又随父服务桑梓,回到故土昆明,再从昆明出洋留学巴黎。在巴黎他一住数十年,欲归未归,欲归难归,烽火连“五载”,家书抵万金。离乡越久,思亲越炽越烈,忍无可忍,压无可压,最后,翻江倒海,撞开了记忆的闸门,引发了这首变调的《静夜思》——变调者,跑调也,走调也,串调也,增字调,减字调,不入调……千变万变,却不离其思乡思亲之情。正如他在第十首诗后注道:“这小诗写于1971年,原来只有前阕(指前十首)。1972年收入《教中文》诗集里。这是我所珍惜的小诗,然后它几乎已经不是诗,然后它只能是诗。那时父亲受批斗折磨,故世不久,‘抵万金’的家书就是这样的,封封是这样的。现在加了后阕(指后九首),编入《静夜思变调》。”

    这段注文很重要,注明了这首诗的写作背景。原来这首诗的前十首写于“烽火连五载”的文革动乱的第五个年头(1971),又正是他的父亲——一位具有正义感的爱国主义教育家受批斗折磨,故世不久。他想写信询问,可是这些信总是石沉大海,有去无回,偶尔收到一封“抵万金”的家书,也是闪烁其辞,语焉不详。于是他就借诗发挥,借用大诗人李白的这首千古绝唱,来抒发自己思念父老乡亲的强烈感情。诗中没有只字提及“烽火连五载”的故土,没有只字提及父母的磨难受苦。只是变化着《静夜思》的语言节奏,或扩充,或缩减内容,或增字,或减字,或怀古,或抚今,或追忆幼年随祖父背读情景,或直写已当了祖父的自己教读孙子,教读学生的景象。“增字《静夜思》”和“减字《静夜思》”,表面上是写他教授外国学生背诵《静夜思》,“有的结结巴巴地背,背多出许多字;有的吞吞吐吐地背,背少了许多字;”实际上结结巴巴,吞吞吐吐,未必只有外国学生如此,他的内心深处何尝不是如此?在朗朗明月下,他翻滚错落地背诵过多少遍增字或减字《静夜思》呀?!请看第四首: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望明明月/低头思故思故思故乡
    床前月光/疑地上霜/举头明月/低头思乡
    床前光/地上霜/望明月/思故乡
    月光/是霜/望月/思乡
    月/霜/望/乡

    明眼人一看就知,这些递增或递减的方块汉字,增减得如此精炼而句法紧凑,是初学汉语的外国学生无论如何也背不出来的。

    《静夜思变调》的后半阕,当是八十年代初期,也就是改革开放后,他回国探母后写的。请听:

    三个孩子到中国去了/两个大学生一个中学生
    只会说小学生的中文/第一次见到北京的老祖母
    献上什么礼物呢?/别忘了背一首中国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低头思思思
    全家人都笑了/九十岁的老祖母
    笑出了眼泪/用宽的袖揩着(见第十七首)

    最奇特的莫过于《第十九首》,这首诗可能写于1982年,也就是他六十花甲之年。六十岁的诗人写住在巴黎赫德森河畔古稀老人的诗情诗思。从七十逐年写到八十岁(这位住在赫德森河畔的中国人,不是别人,正是诗人自己。巧的是他只写到八十岁,而熊先生终年也正是八十,是巧合,还是一言成谶?)他的诗情诗思都是大诗人李白支离拆散的残句碎片——有关故国故土之情,人生感叹的残句碎片,或借用整句如七十九,“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或将整句拆开重新组装词句,如七十三,“三川雪满魂能苦/蜀道之难天梯石栈明月相钩连”;或采用蒙太奇的电影手法,把不相干的词句或诗句拼接在一起,造成颠倒错乱的意象,如七十六、七十七,“拿起电剃刀/断水水更流/长相思白雪间/长相思彩云间”。这首诗已跳出前十八首的《静夜思》的框框,由李白一首诗的意象拓展到李白的诗情诗魂,也可以说,他是把李白对故国故土之思的诗情诗魂打碎,重新融进了自己的诗中,从而把他的诗情诗思尽情宣泄在不和谐的变调的咏唱之中。他希望这种咏唱能为读者接受,并且一起咏唱朗诵。诚如他在小引中说:

    “我的这首小诗是希望能被朗诵的。朗诵诗,第五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尤应以吟古诗的腔调读出来,这诗本身不晦涩。是许多李白诗句的碎片。在一个老人衰退的记忆中重新拼接合的花纹,像杜甫《北征》中所描写的小女儿的补钉短袄……

    在诗歌语言上,《静夜思变调》继承了《静夜思》的诗风,清新自然,明白如话,朗朗上口。既“顺口”,又“顺脑”,不晦涩,不拗口,是可以朗诵的。这对于一个长期移居在西欧国土上,饱受“欧风美雨”语言环境影响的侨胞诗人来说,实属难能可贵。

    我说《静夜思变调》是二十世纪游子的悲壮咏唱。读者也许要问,这首诗悲在何处?壮在何处?我认为,它悲就悲在不着一个悲字,尽在悲思之中,而壮就壮在不着一个壮字,尽在壮行之列。借用唐朝诗评家司空图在《诗品》中的赞评来说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这种含蓄蕴藉的诗风也正与李白的“无意于工而无不工者”是一脉相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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