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文学》读本编撰者认为:文学应该是大学生培养人文素养的切入口,因为文学具有润物之功,与别的人文读本比较,文学作品更感性,更易被接受,更能起到教化的作用。
由北京大学教授钱理群、评论家李庆西、复旦大学教授郜元宝编撰的新读本《大学文学》,在开卷题为《〈大学文学〉∶改良〈大学语文〉的一种思路》序言中,三位学者明确对目前沿用多年的“大学语文”的概念表示质疑,并提出一个“取法乎上”的新理念“大学文学”,强调让大学生直接通过文学经典的阅读,接受审美熏陶,与古往今来优秀的心灵对话,通过文学教育培养学生的人文修养。
“大学文学”的理念一提出先在高校中文系教师中引起反响。
文学应该是大学生培养人文素养的切入口
李庆西:在当前大学教育中,语文和文学有分道扬镳的趋势,比如大学里的文秘专业,更注重作为表达手段的文字能力的训练。文学应该是大学生培养人文素养的切入口,因为文学具有润物之功,与别的人文读本比较,文学作品更感性,更易被接受,更能起到教化的功能。这是我们编这个读本的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基于强调审美教育的需要。现在我们的教育是应试教育的模式,学生从小学到中学不断在考试,到了大学似乎可以解放了。但实际上,现在的大学教育也越来越实用主义,学生们为了将来就业需要,不断在考各种各样的证。在这样的教育体制下,审美教育被大大忽略,因而也显得更为重要。
郜元宝:首先我们可以从中国现代文学的开端来看,当时人们对文学作用的理解有两种:一种是以鲁迅为代表的。鲁迅在日本的时候就认为,文学可以改变国民性,这是一种理想。一种是以胡适为代表的,胡适认为文学是一个机会,最大的革命是语言的革命。现在在大学课堂上,文学教育在退化,文学教育的理念也在退化。文学虽然没有鲁迅所说的作用那么大,但文学的作用不可忽视。现在大学里文学的地位很低,大学人文素质教育应该从文学开始。
“大学语文”的概念含混不清长期以来已形同鸡肋
郜元宝:“大学语文”本身就不是一个清楚的理念,至于“大学语文”和“中学语文”的区别,就更加费解。难道“大学语文”那些选文之中包含着比“中学语文”更高深的别样的“语文”要素,比如词汇、语法、谋篇布局、修辞手段之类,就像“大学英语”之与“中学英语”那样吗?这是不可能的。对汉语文来说,其重要元素基本上已经在“中学语文”中登场表演过了,“大学语文”的选文无论如何高深,也不会高深在“语文”方面。既然这样,为什么还非要冒用“语文”的名义不可呢?“大学语文”课程理念如此含混不清,长期以来形同鸡肋,以至于名存实亡。现在的一些教材其实就是作品选读。
我们总的看法是,“大学文学”有它自身的确定内容,虽然不能包办以往“大学语文”和目前流行的“大学人文读本”的教学内容,但可以从文学的角度,以文学的方式,有力地帮助大学生的语文训练和人文修养。这一点,迄今为止,被我们的大学教育严重忽略了。
从文学神话到学术神话我们失去了什么?
郜元宝:80年代文学神话消亡以后,学术神话取而代之,这种转化顺理成章,人们感觉不到在这过程中失去了什么。学术当然有不容抹杀的价值,但一个时代倘若不能在文学上发扬踔厉,聪明才智、情感想象、幻想希冀仅仅依靠学术来表达,则无论学术成就如何巨大,该时代的精神还是亏缺了。鲁迅曾以乾嘉学术为例核算过这笔账,但现在毕竟不是乾嘉;就算当代学术胜过乾嘉,如果文学上“凄如荒原”,那也是无法弥补的遗憾。“盖使举世惟知识是崇,人生必大归于枯寂,如是既久,则美上之情感漓,明敏之思想失,所谓科学,亦同趋于无有矣。”鲁迅1907年的这番话,很可以拿来批评当今文学衰微的现实。
认识世界需要两双眼睛:科学的眼睛和文学的眼睛
钱理群:第一,从大学语文教育与中学语文教育的关系来看。中学语文教育中,文学与语文的关系一直争论不休。在50年代,受苏联的影响,文学和语文是分成两本书进行教学的,文学归文学,语文归语文。在目前的中学教育中出现了文学代替语文的现象。我个人认为,在中学教育中,文学是不能代替语文的,因为中学要训练学生掌握运用语言能力,但大学语文如果还是中学语文的教育,首先就会让学生厌烦,变成高四、高五语文。大学语文不能还是承担文字语言训练的任务,而要侧重文学熏陶。
第二,从我具体的教学实践来说。多年前,北大校长陈佳洱曾提出北大要开三门基本课:政治,外语和“大一国文”。这是延续当年西南联大的叫法,解放初也有这样叫的。规定一定要派中文系最好的老师来讲,于是请了两个博导来给非中文专业的大一新生上这门课。
第三,从现在大学中文学面临的危机来看。现在的文学教育越来越知识化、学术化、理论化,没有一点灵性了。文学作品变成理论的解释,以至于文学教育也越来越没有文学了。现在我最不愿看博士生的论文,其次是硕士论文,倒宁愿看本科生的论文,虽然不是很严密,但却能看到一些让你眼前一亮的东西。我觉得现在大学生的精神状态也出问题了,心灵越来越粗糙,丧失了对美的感悟能力,越来越物质化、功利化,精神没有了,心灵的根失去了。
第四,从母语的危机来看。对于双语教学我持保留意见。当然这是现在大环境造成的。我很担心将来某天英文取代中文。有一次,我听某学者演讲说一段中文夹带很多英语词汇。如果是因为中文表达不了你用英文,可明明能用中文表达的,偏偏用英文。北大前不久想规定,不能用外语讲课就不能当教授,被教授们坚决抵制掉了。但是,这种母语的危机还是存在的,现在很多大学生可以说很流利的外语,可是中文却很糟糕。大学文学就要让他们感受到母语的魅力。
第五,是我个人的原因。在我的内心深处,有文学情结。我在年轻的时候没有机会多看作品,很大年纪了到北大读书,只能扬长避短,更加关注思想、文化方面的问题,比如,在鲁迅研究方面,我就从没有把鲁迅当作文学家来研究,这是我的一个缺陷,也是中国鲁迅研究的一个缺陷。这是文学本体的失落。
多谈些文学少谈些学术
郜元宝:现在大学生被一些虚假的权威吓住了。看了一些流行的理论觉得更有价值,更高级,用胡风的话来说,现代文化的追求者们喜欢“坐着概念的飞机上去抢夺思想锦标的头奖”。可以改用胡适的话,现在要“多谈些文学,少谈些学术”。
钱理群:不仅仅是文学素养太低的问题,现在的学生是根本不读书的问题。这是教育体制导致的。学生应付考试,根本没时间读书,只读课本。读作品没时间就看梗概,满足于“知道”而已。整个社会人心浮躁,无法从容阅读作品。
郜元宝:现在的学术表面很繁荣,人们把它当作与权利交换的手段。现在是学院垄断了,文学被瞧不起。文学是什么?郭沫若曾经形容鲁迅的作品,像“漂浮的印象,模糊的记忆”,鲁迅写闰土和祥林嫂,不是对农村社会制度的控诉,而重在表达与润土无法沟通、对祥林嫂爱莫能助的哀伤。我认为,鲁迅是最知道文学没用的作家,而偏偏又是对文学抱有最大幻想的作家,认为文学能够拯救心灵和社会。
难以忘怀的一堂文学课
钱理群:现在我们讲精读,强调这个精读的理念后,又不知道如何精读。大概是80年代的时候,系里让我组织退休的老教授来上最后一堂课。当时我去请林庚先生讲课时,他非常兴奋,整整准备了一个月,不断换题目,不断调整内容,力求完美。那天他穿着也很讲究,一身黄色衣服,黄皮鞋,一站在那儿,当时就把下面镇住了。然后他开口就说:什么是诗,诗的本质是什么。一节课就讲了一首诗,讲完后我去扶他,他走不动了。整个人大汗淋漓,回到家里后病了一场。那堂课真是他的绝唱。一堂文学教育的典范。那样的文学教育是要耗费生命的,是心灵和心灵,生命和生命之间的撞击。
郜元宝:北大的叶嘉莹先生上课也是这样的。当时我记得她在复旦演讲,吟唱古诗,当时吸引了很多学生去听。那风范至今令人向往。
钱理群:我认为应该可以通过朗读作品。我现在中学教书,带学生朗读鲁迅《野草》,我读一句,学生读一句,大声读。应该把学生带到山上,在“天地人”的背景中大声喊读作品。
本站链接:
大学文学(钱理群、李庆西、郜元宝)
《大学文学》出版座谈会暨大学文学教育研讨会会议纪要 (世纪中国)
以“大学文学”替代“大学语文”刍议 (郜元宝)
大学语文:回到文学现场? (中国图书商报专访)
大学课堂:语文该教些什么?——专访钱理群、李庆西、郜元宝 (中国图书商报专访)
《大学文学》要取代“大学语文”?——三教授编撰新读本,直指大学语文教学弊病 (新京报)
重心是文学教育 (钱理群)
改良《大学语文》的一种思路(钱理群等)
大学文学将替代大学语文(钱理群等)
钱理群等对话“大学文学”:把你们骗到中文系来
《大学语文》一定要改良为《大学文学》吗? (中华读书报)
我们需要怎样的文学教育 (河北日报)
有《大学语文》、还需要《大学文学读本》吗? (北京晚报)
“大学人文”和“大学文学”不能取代大学语文(何二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