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在大学上语文课，怎么看都是一件出头不顶力的事。作为术业有专攻的高级教育产品，在大学里长期被派任大学语文课，不说是一种耻辱吧，多少也显出同行和领导对你知识水平的不屑与怀疑。大学语文课正在成为高校大众化改革进程中的“鸡肋”——一根让所有人感到痛苦无奈的鸡肋：学生厌倦，以致反胃，大学语文成为“后高中”时代语文抑郁症的诱发因素。不断重复的单调语文教学方式，将本来充满诗性的文本，掏得没有一滴风情；陈旧的内容与选本，挤兑了无数具有鲜活艺术魅力的精彩华章。曾经是意识形态的过滤，留下了一些毫无色彩的政治篇章；现在是时尚和叛逆的“素质教育”，攀上了那些浅薄庸俗的愤情文字、小资情怀。学生对汉语文学的体验和理解，一半是金庸，一半是几米。

    从大学语文诞生的那一天开始，作为重要主角的学生就被排除在这一有关他们大学安排的行动之外，而他们对大学语文的轻漠，循着金庸、琼瑶到几米漫画，再到网络、博客的轨迹，一直延续了将近二十年。在八十年代的美学热潮中，大学语文凭借混沌的知识体系，迎合了青年学生的盲目狂热，掩盖了深层的思想和审美危机；在九十年代沉寂而后浮躁的大学变革中，大学语文因弱势而无为的姿态，在学科混战、花样百出的冒进洪潮中，赢得了教育行政管理者和部分职业教育家的亲睐；许多创意新颖的前沿学科在三五年风骚之后逐渐示微，很快重复了昙花一现的悲剧，而大学语文却无声无息地占据着大学基础教育的重要一席。也许，是某种学科内部的矛盾冲突，给予了大学语文难得的历史生存机遇。圆融、中庸、无为、朴实的特性，也赋予了大学语文在中国大学教育特定历史时期的生命力。但这一切，始终无法弥补大学语文作为基础学科，内在动力不足的问题。大学语文的特殊性，也决定了这一课程从知识更新到价值增殖，都难以满足迅速而又深刻变化的中国社会现实，尤其是大学教育的现实。更何况，在中国高校中，还有一帮在大学语文的教授，在自觉地将自己塑造成“后高中”时代的“高中语文教师”。他们操持着自己熟悉的高中语文“教学话语”，将学生对语文的刻板印象和生涩反感，进一步引入到一个四面悬崖的绝壁上。有时回过头去想，连这些教师自己都整不明白，是怎么把一群活泼可爱个性张扬的学生引到那样一个绝地去的。四顾茫茫，面对下面“金”涛骇浪，在日渐工具理性化的中国教育环境中，在高校教育不断提前透支个人生命的形势下，在绩效原则和市场逻辑流散蔓延的社会话语中，我们又怎么忍心去责备学生们对大学语文的冷漠与无情呢？他们也需要工作，需要生活啊！至于格调或品味这样的概念生活，是由金钱或地位去阐释的。“诗人”，如果人家不是作为一种反讽的手法在侮蔑你，那说明他距离真正的中国式贵族品质生活还有一段路程。

    功利的时代氛围，混乱的教育格局，无为的学科本性，陈旧的教学理念，如何能把大学语文推向当今中国教育的最前沿呢？又如何实现不断在几个中文系教授嘴里逡巡的、复兴汉语写作的使命呢？

    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该如何上好下一次语文课一样。每次面对那些装帧和设计新意叠出、而内容安排机械拷贝的大学语文教材时，我总觉得自己无意中，陷入了一场预谋的悲剧。悲剧每天都会发生，只不过大学让这些悲剧显得特别沉重、凄凉和感伤，偶尔产生让人惊异的力量。就像跳楼，每一次成为媒体头条新闻的不都是大学里丢失的灵魂么？我依然还会继续复制着大学语文课的悲剧，尽管我也怀着无奈的悲情，正在见证中国人用消灭语文课的悲剧方式来逃避着大学语文的悲剧。

    我们有时在作出妥协和让步，我们出让了语文最宝贵的想象空间，为实用的工具教学腾出地盘。大学语文成为迎合大学综合技术培训课程的一部分，成为对学生进行简单实用文体操练的校场。似乎为了一个高尚的教育目标，大学语文在艰难地完成自己的角色转换，可是这种褪去了高雅“羽衣霓裳”的语文操练，与满足肉欲发泄的色情表演有什么区别呢？语文成为一种冰冷的工具之后，谁又能保证它不会是那些浮夸文牍和注水文章的生产者呢？大学语文作为一门课程的悲剧，何尝不会成为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悲剧呢？

    我，和我们所有的悲剧制造者，明天，会安好吗？

    2006、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