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名篇分类鉴赏辞典 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

    鲁迅写文章的目’的，是要“将旧社会的病根暴露出来，催人留心，设法加以疗治。”对于那些貌似中庸、温文尔雅，实质上却是暴君，屠夫的帮闲、叭儿狗的“文人学者”，鲁迅是痛恨的，尤其当这些正人君子们企图把青年人引入歧途时，鲁迅更不能沉默不语，任其为所欲为。’《小品文的危机》正是基于此而发，是揭露正人君子们的檄文，是振奋青年人的警世钟。

    鲁迅在本文中要讲述的道理似乎很简单，即“生存的小品文，必须是匕首，是投枪，能和读者一同杀出一条生存的血路的东西。”但是，怎祥才能使广大青年接受这个道理，让他们抛弃正人君子们鼓吹的风雅、雍容的吟风弄月，就不那么简单了。因为后者还是有一定的“魅力”和迷惑性的。

    一石双鸟，非武林高手不能。鲁迅便是这样的文坛巨匠。对待那些正人君子们，鲁迅向来不留情面，予以尖锐、辛辣的讽刺，文中说他们的“小摆设”般的小品文。正如烟花女子，已经不能在弄堂里拉扯她的生意，只好涂脂抹粉，在夜里蹩到马路上来了。”一个比喻，小品文的危机所在与其制作者的丑陋跃然纸上。

    鲁迅更关心、爱护的是众多热爱文学的青年，他深知，读者中的主体是青年人，因此，《小品文的危机》针对青年人的特点和接受偏爱进行构思和行文。限于篇幅，这里只谈两点突出的特色。

    首先是形象具体性。危机本身是个抽象概念，怎样使它具有形象性，同时又有趣味呢?文章开头一字不提小品文，却不厌其详地谈起小摆设。谈小摆设又是先从收集它的名人之死谈起，从全文看，这是很有深意的点题。仅从开场白的角度看，也意趣盎然，形象而又具体，能诱人读下去。鲁迅用了一半左右的篇幅介绍什么是小摆设，它的历史、功用及鉴赏家。对后两点，文中写道:“那只是所谓士大夫的‘清玩’。此外，至少必须有几十亩膏腴的田地，在家必须有几间幽雅的书斋;就是流寓上海，也一定得生活较为安闲，在客栈里有一间长包的房子，书桌一顶，烟榻一张，瘾足心闲，摩挲赏鉴。’，这就形象地告诉读者，小摆设的价值所在。接下去，笔锋一转:“在风沙扑面，狼虎成群的时候，谁还有这许多闲功夫，来赏玩琥珀扇坠、翡翠戒指呢?’’读到此处，头脑再单纯，再不谙世事的人也会领悟到，鲁迅介绍小摆设是针对现实，是比物联类。那么，真意在哪里呢?真意在于揭露正人君子们鼓吹小品文应成为小摆设的卑鄙用心:“要求者以为可以靠着低诉或微吟，将粗犷的人心，磨得渐渐的平滑。这就是想别人一心看着《六朝文絜》，而忘记了自己是抱在黄河决口之后，淹得仅仅露出水面的树梢头。”《六朝文絜》与水面的树梢头，多么强烈的鲜明对照，使读者一振而猛醒，从故纸堆、小摆设中抬起头来审视眼前的社会;同时，正人君子们“循循劝诱”的伪善面孔也昭然若揭。文章的收尾处，鲁迅用医学上的“极期”，形象地说明危机再发展下去的两种可能，使抽象的概念演绎变得生动、有趣，青年读者容易理解，也乐于接受。

    其次是史笔的概括性。青年人缺少历史知识，容易上当、受骗，针对于此，鲁迅清楚、概要地介绍了小品文的历史(附带说一句，对小摆设的分析也是来龙去脉明晰有序的)。在梳理小品文的历史过程中，让读者了解到小品文的光辉是与“抗争和愤激之谈”，关心天下、社会、讽刺、攻击、不平联系在一起的;小品文蜕变而成为小摆设，是“费去许多助虐的武将的刀锋，帮闲的文臣的笔锋”的结果。对“五四”以后小品文的状况及其所以然，鲁迅告诉青年们，它的光辉也在于挣扎和战斗。但“因为常常取法于英国的随笔，所以也带一点幽默和雍容;写法也有漂亮和缜密的，这是为了对旧文学的示威，在表示旧文学之自以为特长者，白话文学也并非做不到。”经过鲁迅的史笔勾沉，玩赏小品文的雍容缜密的文学青年也自当猛醒，帮闲文臣之流炮制的麻醉剂到此失去效用。

    此外《小品文的危机》也是一首精妙的讽喻诗。文章言简意赅，短短一千余字，把小摆设、小品文的生存、发展及二者的对比都清清楚楚凸现在读者面前，行文的整体框架一如传统诗歌，起首先言他物引出所讽议之事物，再用鲜明的形象对比直接诉诸读者，同时间杂画龙点睛般的评讥直抒胸臆。我们说她是一首诗还不仅仅在于此，更因为全文贯穿、回荡着优愤的诗情，这诗情是凡读了这篇作品的人都能够深切感受到的。

    (孟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