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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金字塔结构”源起之谜
【时间:2008/10/1 】 【来源:新闻知识 1994/09 】 【作者: 单波 编译】 【已经浏览5096 次】

    一、难以自圆其说的阐释

    在美国,新闻史学家都把“倒金字塔结构”视为新闻报道的一个里程碑,都认为这种按事实的重要性程度递减原则进行排列的报道方式打破了时间顺序结构对新闻报道的长期垄断,消除了除“事实”之外的一切繁琐而主观的叙述,从而根本改变了加工新闻信息的方式。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尽管新闻史学家们对“倒金字塔结构”的重要地位众口一词,但对它的源起始终难以作出自圆其说的解释。

    在有关“倒金字塔结构”源起的论述中,主要有两派观点。其一是认为美国内战和当时初期使用的、不可靠的电报电话业务,迫使记者把最重要的新闻放在第一段,以免自己的报道在重要新闻未传出之前便“半途而废”;其二是认为“倒金字塔结构”是内战后产生并普及起来的,电报电话业务的逐步普及、自由竞争市场的形成迫使所有的记者运用客观写作手法,把纯粹的事实交给读者,让读者自己得出结论,于是,“倒金字塔结构”应运而生。有趣的是,持这两种观点的学者又大多引证美联社记者劳伦斯·戈布莱特用电报发出的林肯遇刺的消息,把它作为“倒金字塔结构”的开篇(持后一种观点的人认为林肯遇刺发生在罗伯特·李投降一周之后,故该消息应划归战后)。

    姑且不论两种观点的片面性和主观臆断性,仅就这一例证而言,就有许多漏洞。一方面,这篇全文只有十二个字的一句话消息并不能反映“倒金字塔结构”的特征;另一方面,美国内战期间,包括戈布莱特在内的几乎所有的记者仍沿用时间顺序写法。很显然,把戈布莱特的这篇消息作为“倒金字塔结构”的开篇是说不通的。

    那么,谁是第一个用“倒金字塔结构”写新闻的人呢?纽约大学的博士生戴维·T.Z.明迪奇在研读了大量的历史文件、回忆录、报刊资料等原始资料后提出:用“倒金字塔结构”写新闻的第一人不是新闻记者,而是林肯的陆军部长埃德温.M.斯坦顿。

    二、斯坦顿与“林肯遇刺”新闻

    美联社记者戈布莱特在他的一本自传中回忆了发生于1865年4月14日的林肯遇刺事件:那天晚上,他刚好写完一篇关于格兰特将军未随林肯去福特剧院看当晚演出的花边新闻,突然,一位朋友破门而入,激动地叫喊着向他报告了林肯遇刺的消息,几分钟后,戈布莱特向总社发出了以下电文:

    华盛顿,1865年4月14日致美联社电:
    总统今晚在剧院遇刺,可能受重伤。

    当时所知有限的戈布莱特只能向总社发出这样简单的信息,后来待他了解详情,又向总社发出了一篇时间顺序结构(传统写法)的报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陆军部长斯坦顿的房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随即人们纷纷向他报告暗杀事件。他立即骑马赶赴剧院,然后在林肯总统的急救室里颁布追捕刺客、全城戒严等项命令,同时还指示手下人收集尽可能多的现场目击证据。很快,一大堆材料集中到他的桌子上,斯坦顿立即根据材料与自己所见动手撰写事件经过与背景,并通过电传向外界披露。他的助手,曾做过编辑的丹纳后来回忆说:“我记得他的首批电文中的一篇发给了纽约军事长官迪克斯将军,电文向将军同胞了这里发生的一切。现在没有比这更清楚不过的报道了,而且电文是在悲剧发生仅仅三小时之后写成的。”

    这篇电文立即通过迪克斯将军传到纽约的各大报纸,在内容不变、只作极少删减的情况下,电文出现在《纽约先锋》报的头条上:

    陆军部,华盛顿4月15日凌晨1时电:
    今晚大约9时半,总统在福特剧院同其夫人及哈里斯夫人、拉思本少校一起看戏时遇刺,刺客是在闯入总统私人包厢后从总统身后开枪的。
    随后,刺客挥舞凶器,跳上舞台,向剧院外逃去。
    子弹击中总统脑后,几乎穿透大脑,伤势惨重。
    总统已不省人事,生命垂危。
    大约在同一时间,一刺客(不知是否同一个人)借口检查房间闯入国务卿苏厄德先生的公寓,冲进卧室向其咽喉连刺大约二至三刀,同时还向面部猛刺二刀。
    我真希望伤势不是致命的,真希望他们能幸免于难。

    斯坦顿的传记作者本杰明.P.托马斯称赞其从杂乱无序的材料中,整理出一篇关于林肯和苏厄德遇刺事件的有逻辑的叙述文。然而,上述电文已表明这不是用传统的、讲故事的方式进行的叙述。它没有掩盖引人注目的信息,也没有按时间顺序结构进行叙述,相反,它是一篇值得注意的“倒金字塔结构”新闻的范例。斯坦顿在开头便直接表达主要事实——林肯遇刺,并简要描述了细节,然后再交待苏厄德遇刺,最后以三个相对次要的事实结尾:格兰特将军的去一次内阁会议和苏厄德父子的身体状况。

    三、信息控“战争日记”及斯坦顿的写作风格

    斯坦顿尽管被林肯总统任命为陆军部长,但他还是以新闻检查官和新型作者的形象闯入了新闻界。其背景与性格促成了他的用事实说话的写作风格。他很早即成为美国著名律师,在华盛顿联邦法院广泛出庭执业,声誉卓著,1860年12月被布坎南总统任命为首席检查官,这一职业养成了他的简洁明了地叙述事实的习惯。同时,性情乖张的他又热衷于对信息的控制。进入林肯内阁后,他不仅专门设置机构负责新闻发布,严格检查新闻稿件内容,大肆逮捕新闻记者,而且还控制包括格兰特将军在内的所有军事人员的电话线,监控所有的电报电话公司,从而达到对信息的全面控制,不久他发现自己在新闻政策上与林肯总统是相左的。林肯认为,在这样一个从松散的联邦向集中的联邦的过渡时期,必须团结一切力量,在新闻政策上要打破传统的政府对报纸的半官方控制,转向依靠政府的吸引力去管理报纸,要让政府面向新闻界,使以党派为基础的新闻组织向更广泛的新闻传播过渡。

    斯坦顿马上适应了林肯的这一种政府与新闻界关系的新变化。他开始综合各方面传来的信息,在“战争日记”的标题下写成一条条消息式样的电文传往各地行政长官,然后由一些行政长官发布给新闻界,于是,斯坦顿的电文常常在很少改动的情况下出现在一些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大多数战事特别是内战后期的战事几乎总是由斯坦顿的电文发布的,而且战事越大,越可能由斯坦顿的电文发布。后来的一些史学家评论说,斯坦顿醉心于发布所有重要信息。事实上,他通过这种方式更有效地控制了新闻界;作为一个联邦主义者,他又配合其政治理想创造了一种信息共享的局面,让成千上万个家庭知道前线发生了什么、政府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有趣的是,新闻界一方面把他作为一名可恶的“新闻检查官”看待,因为他一直没有放松对新闻的控制;另一方面,又把他当作一名传播者,乐于采用他的电文。因为不仅读者需要权威消息,报纸在控制极严难以采访的条件下也需要权威消息。这样,就或多或少地掩盖了斯坦顿对新闻的控制。

    令人惊奇的是,斯坦顿的每一条电文都没有因袭时间顺序结构的写法,虽说并不是每一条都按重要性递减原则来写,但基本上风格是简洁、明了、生动,分析其原因,除了职业习惯、工作繁忙等因素外,最重要的还在于他在写作上一贯持有这种观点,并自觉地去追求。有一次,他拘留了从前线回来的《纽约卫报》记者亨利.温,不准其向报社发稿。这时恰好被林肯撞见。林肯答应了温的请求,条件是必须把前线情况向陆军部汇报。于是,温在汇报之后立即用时间顺序结构写了一篇15个段落的电文,到第13段才交待“战斗胜利”。斯坦顿则根据温所提供的有限材料,马上写了一篇电文,与温的写作风格形成鲜明对照:事实按重要性程度递减原则排列,一句话一个信息,短小精悍。

    至于客观叙述的风格,斯坦顿同当时的其他记者一样,只是出于一种“战略”考虑。对记者们来说,“客观叙述”就是通过大量的引述和权威性材料去平稳地表述事实,避免吃官司和引起非议;对斯坦顿来说,“客观叙述”就是保持官方姿态,用权威性语言证实事实,从而降低非官方信息的重要性。这纯粹是一种由新闻控制的策略塞给他的写作风格。

    四、结论

    通过以上的研究分析,我们至少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1、用战争和电报电话业务的使用来解释“倒金字塔结构”的源起,其理由是不充分的。“倒金字塔结构”作为新闻写作的里程碑更多地与美国内战前后的社会状况、政治经济特征及人的精神追求相连,更多地与新闻政策、新闻界风尚、记者个体风格及思维方式相连。整个新闻写作史应从这些方面进行重新修订。

    2、同样,把“倒金字塔结构”仅仅同自由竞争市场、客观手法联系起来也是不全面的。事实上,“倒金字塔结构”还直接与新闻控制、崇尚权威性等因素相关,以至于今天我们对许多重大新闻仍习惯于用“倒金字塔结构”来报道,仍习惯于依赖官方的权威性材料来构筑倒金字塔新闻。所以,全面地评价“倒金字塔结构”,它不仅仅与传播科技的进步,客观报道观念等有一定的联系,更重要是它在改变传统新闻信息加工模式的同时,又承载着新闻控制和崇尚权威的传统。

    3、尽管确定斯坦顿为第一个写倒金字塔新闻的人还为时尚早,但他至少也是最早的一批写倒金字塔新闻的人。我们应该在新闻写作史中确立他的地位,并对这种官方人士介入新闻写作的现象进行充分的研究。

    编译自戴维·T.Z.明迪奇D  《埃德温.M.斯坦顿,倒金字塔结构和信息控制》一文,原载美国《新闻学月刊》1993年第8期。

    (编译者单位:武汉大学新闻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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