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标题: 关键字: 作者: 全文: 【我要留言】
中 教 图
大语百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 页 > 大一国文 > 港台海外

游适宏:賦改编为超文本文学之尝试*——以尤侗《七释》为例
【时间:2009/8/16 】 【来源:長庚人文社會學報 第一卷第一期(2008),109-127 】 【作者: [台]游适宏**】 【已经浏览4516 次】

  摘要:傳播媒介已從「口語傳播媒介」、「書寫傳播媒介」發展到現今的「電子傳播媒介」,在書面文學不敵影視文化、古典文學「門前冷落車馬稀」的今日,將古代作品「通電上網」,改編成「超文本文學」(hypertext literature),其實是可以吸引讀者的目光,甚至喚起讀者索讀原始文本的興趣。本文先從四個方面探討賦改編為「超文本文學」的可能性:(1)賦是語言藝術的先驅;(2)賦有「非線性(non-linear)閱讀」的特性;(3)賦有「空間藝術」的傾向;(4)賦有濃厚的遊戲性質。同時,本文選擇清代尤侗的《七釋》,做為將古代賦篇改編為「超文本」的實驗對象。

  關鍵詞:賦、數位文學、超文本、七釋

    *本文之實驗作品「尤洞《七釋》超文本」,係台灣科技大學工商業設計系賴孟群同學所製作。
    **作者為國立台灣科技大學人文學科助理教授,E-mail: oscar@mail.ntust.edu.tw


1. 前  言

  程章燦在《古典文體的現代命運——以20世紀賦體文學觀念及創作為中心的思考》一文曾自問:

  當與賦相應的文學環境和社會環境產生了變化,這個歷來以多變、善變著稱的文體是否還有新變的空間?是否還有再次煥發生機的生命力,成為新時代的一個文學新寵兒?1

  近年偶爾可見的現代賦作2,或許正是有心人尋求突破的嘗試。但另一方面,歷代龐大的賦作遺產,民國以後即屢受「為文造情」、「板重堆砌」等責難而大受排抑(簡宗梧,1980),甚至慘遭逐出「文學」門牆的命運3;及至今日,賦也往往被擺在文學櫥窗的冷僻角落,可以說除了蘇軾《赤壁賦》、王粲《登樓賦》因獲選於高中或大學的國文教材而尚有讀者之外,其餘都只剩下「人名篇目」供做應付各類考試的零碎知識。尤其在「讀圖勝於讀文」、「圖像文化的視覺衝擊不斷擠壓著文字閱讀」的21世紀(歐陽友權,2004),這個曾被譏為「古代大爬蟲」(蘇雪林,1970:頁113)、「笨拙的恐龍」(尉天驕,1987)的文類,果真還有機會重新吸引現代讀者的目光?

  傳播媒介從「口語傳播媒介」、「書寫傳播媒介」發展到「電子傳播媒介」4,使印刷文明「開始遭到了電子文化的大幅度擠壓」(鄭國慶,2002:頁92),「文學活著,但活得很累」(歐陽友權,2003:頁21),但危機也可以是轉機:

  文學與計算機網絡的「一見鍾情」,首先是改變了文學的傳播渠道和生存方式,實現了文學的載體革命:由傳統的紙介質媒體轉變為現在的「E媒體」(Electron Media電子媒體),從印刷文字的單媒介語言藝術轉變為數字化存在的多媒體藝術,從此文學又多了一種活法。5

  因此,原屬「書寫傳播媒介」時代的古典文學,其實也可以藉由「電子傳播媒介」來突破遭受擠壓的困境,爭取存活之道。例如成功大學的「國文科數位教學博物館」6,成立後即獲教育部獎勵,《中國時報》並曾以「國文動起來」、「顛覆中文系刻板印象」等標題推薦(江昭青,2005),該網站邀請新世代讀者親近古代文學的方式之一,便是將史傳文《晉公子重耳之亡》、《魏公子列傳》、小說《王徽之夜訪戴逵》、《李娃傳》、《枕中記》等改編成電腦動畫短片。同樣的,古代賦篇若能「接上電、連上網」,化身為「超文本文學」,即便展示於文學櫥窗,也比較不會是令人畏卻的龐然巨獸。

  「超文本」(hypertext)或譯為「多向文本」,是美國學者Ted Nelson所提出的概念:

  指一種革命性的書寫方式,藉電腦處理展示文本材料的特性,實現過去在傳統印刷媒體之下不可能實現的陳述性格,亦即非直線性(non-linear)、不依先後次序、一反「有始有終」或「從一而終」的行文組織傳統。它的關鍵處,在於各個書寫片段之間,埋伏下重重「鏈結」(links),……每一個鏈結,事實上正是一個指標或址碼,點向另一組文本單位(文字、圖象、聲音)的所在,……它完全脫離了紙張書頁及裝釘的束縛,……文本的長度,也從此脫離了封面封底的限制範定。它的文長,可以沒有窮盡;它的次序,可以任意排比。7

    「超文本文學」(hypertext literature)目前則常與「數位文學」、「網路文學」、「電子文學」互稱:

  「網路」(net,network,intranet,Internet)與「超文本」非同義詞,與「文學」二字結合後,所指稱的作品形式幾乎完全重疊。……超文本學者的論文字行間,有時也把「數位」一詞與「超文本」對等使用,比如說「數位遠景」、「數位美學」等,這些用法都應該在超文本作品的討論背景(context)下來認識。「網路」、「超文本」、「電子」或「數位」等非同義詞,有的是interconnection的概念,有的指電腦的基本運算方式,以概念或運算方式來指稱那些在電腦螢幕上呈現出來的最後形式(final form),形容的對象都是同一樣東西。這些超文本形式或數位所能提供的獨特形式,拿來與文學結合,所造就的新文學,也幾乎完全交集或重疊,因此不加以細分地把「網路文學」、「超文本文學」、「電子文學」、「數位文學」當同義詞,變得很普遍。8

    但「超文本文學/數位文學/網路文學/電子文學」的定義仍有寬狹之別,最廣義的是指「在網路上傳佈的文學」,據此則經輸入電子文庫、讀者可自網際網路檢索的司馬相如《長門賦》、蘇軾《赤壁賦》等,亦可視為「數位文學」9。但若限於作者刻意發表於電子布告欄(BBS)或全球資訊網(WWW)的作品,也可區分為兩類:

  (1) 以純文字為主,仍可印刷於傳統平面媒體的作品,如「詩路——台灣現代詩網路聯盟」10 的現代詩,經選輯後刊印為《網路新詩紀:詩路2000年詩選》(須文蔚,2001)、《詩次元:詩路2001網路詩選》(須文蔚,2002)兩本書,或部分「網路古典詩詞雅集」11 的作品,也刊印為《綱雅吟懷:網路古典詩詞雅集五週年紀念詩集》(李德儒等,2007a)、《網雅吟選:網路古典詩詞雅集徵詩活動精選集》(李德儒等,2007b)。

  (2) 運用電腦軟體創造,整合文字、圖象、動畫、聲音,必須在電腦上閱讀的作品(張政偉,2002:頁91-92)。以詩為例,「我們可以設想,一首詩如果是這樣子,在詩行中將某幾個『語詞』設計成『節點』,從『節點』可以連結到隱藏的另一網頁,……由於不同的『節點』選擇,進入詩作底層的路徑也就不同」(蘇紹連,2005:頁98),如「歧路花園」、「妙繆廟」、「新詩電電看」、「觸電新詩網」等網站中的詩作,或「某代風流」這部超文本小說。12

  本文所稱的「超文本文學」,即以上述(2)的定義為準,指的是將文字與動態網頁、動畫、超連結(hyperlink)、互動書寫(interactive writing)等進行整合所製作的文學作品。

  在「電子傳播媒介」已成主流的今日,確如程章燦所言:「與賦相應的文學環境和社會環境產生了變化」,但「這個歷來以多變、善變著稱的文體」會不會發展成可供從事全新創作的「數位賦」?目前尚難推估。蓋一個新文學類型的浮現,總是先有作品的累積,即使「數位賦」是理論上可以成立的文類,也還有不少問題有待推敲,諸如究竟該保留賦的什麼特質?怎樣把這些特質表現在電子媒介上?它如何與其他數位文學畫境而自成一類?……

  凡此都不是本文所能回答,也不是本文準備討論的層面。本文的撰寫,僅就古代賦作遺產「是否還有再次煥發生機的生命力」進行思考,除了從賦的幾項文類特質推測古代賦篇改編為「超文本文學」的可能性,並選擇清代尤侗《七釋》做為初步實驗的對象,權充日後研究的引玉磚。

2. 賦成為超文本文學的可能性

  古代賦篇轉變為「超文本文學」,可從下列四方面推測其可能性:(1) 賦是語言藝術的先驅;(2) 賦有「非線性閱讀」的特性;(3) 賦有「空間藝術」的傾向;(4) 賦有濃厚的遊戲性質。

  (1) 賦是語言藝術的先驅

  賦是一種講究語言技術的文類,古人早有體認,例如《文心雕龍》以聲訓界說「賦」與「詩」的特質——「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劉勰,1988版:頁132)、「詩者,持也,持人情性」(劉勰,1988版:頁83),固然肯定「賦」亦如同「詩」般離不開「情志」,但似乎更強調「鋪采摛文」的必要性與優先地位。起初,賦流行於西漢宮廷,賦家為了增強口誦的音樂效果,便大量使用雙聲或疊韻的聯緜詞;為了使摹寫逼真生動,又挖空心思提煉口語中傳神的聲貌形容詞;致使瑋字瑰怪聯邊,層出不窮(簡宗梧,1993:頁218)。此後,基於「競於使人不能加也」(班固,1984版:頁901)的心理,當時代風氣以「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劉勰,1988版:頁168)為美,賦就往「徵材聚事」的方向發展;當時代風氣是「抽黃對白,而惟恐一聯未偶;回聲揣病,而惟恐一韻未協」(祝堯,1986版:頁778),賦就披上對偶工巧、聲律和諧的外衣。又「隔句對」乃後出轉精的駢儷之辭,唐人在其新製的賦體中不僅廣為應用,更析分為「輕隔」、「重隔」、「疏隔」、「密隔」、「平隔」、「雜隔」13 來窮其變化。

  「賦一直是追求文學藝術的先驅」(簡宗梧,1998a),在「口語傳播媒介」和「書寫傳播媒介」時代,賦對潮流都極為敏銳——若非領先創造,也是追趕時髦。而今進入「電子傳播媒介」時代,不僅電腦使用者與電腦溝通的「程式語言」(Programming Language)是一種語言,甚至透過電腦科技揉合各種文學技法的數位書寫也是一種新的語言(須文蔚,2003:頁50),賦的文類特質既然偏好誇新爭奇,值此新語言、新傳播媒介應用日廣之際,賦的「電子超文本」型態自當應運而生。

  (2) 賦有「非線性閱讀」的特性

  依據上引Ted Nelson的提示,「非直線性、不依先後次序、一反『有始有終』或『從一而終』」的行文及閱讀方式,實為「超文本」的主要特色;而許多賦不一定要從頭到尾循序閱讀,恰與此項特色不謀而合。

  相對於「超文本」的是「傳統文本」,注重章句相銜、首尾連貫,讀者也被期待按照作者設定的路線前進。但「傳統文本」中其實也有「超文本」的表現,較明顯的是古籍經典的註解、批語(鄭明萱,1997:頁18),讀者原本的閱讀路線會被註解、批語暫時截斷,引到其他文本。從這點來看,凡書寫時強調驅駕典故的文類如律賦、駢文等,由於每個典故都是通向另一個文本的暗門,也是潛在的「超文本」;或如律詩可忽略上下文而摘取對聯單獨欣賞的讀法,也算是「超文本」的閱讀。

  許多「京殿苑獵」類的賦無疑具有「非線性閱讀」的特性。例如司馬相如《子虛上林賦》,若隨「亡是公」前往「天子之上林」,可以先看「於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嶄巖參差……」,但也可以先看「於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來到河邊,同時有「潛處乎深巖」的鱗魚、「叢積乎其中」的玉石及「群浮乎其上」的禽鳥,視線可以從河底攀到河上,也可以從河上直探河底。至於畋獵的勝況,原本相隔數十句的「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羆,足壄羊」和「拂鷖鳥,捎鳳凰,捷鵷雛,揜焦明」,串接起來也很通順;而狩獵結束後舉行的宴會,可以先聆聽「荊吳鄭衛之聲,韶濩武象之樂」,但先觀賞「妖冶嫻都,靚粧刻飾」的美女跳舞亦無不可。總之,「上林苑」幅員廣大,包羅萬象,參訪路線也相當開放,哪一段先讀非但不影響我們對這片苑囿的認識,反而更能彰顯其侈靡巨麗。

  (3) 賦有「空間藝術」的傾向

  「如果說傳統文本是在時間維度裡展開的話,那麼超文本則更多地以鏈接手段在空間上實現」(王桂亭,2002:頁51),巧合的是,「詩本是『時間藝術』,賦則有幾分是『空間藝術』」(朱光潛,1985:頁188)。賦所以能進行「非線性閱讀」,主要是因為賦有「空間藝術」的傾向。就絕大多數「京殿苑獵」類的賦而言,「空間」正是最主要的描寫對象:

    從《子虛》、《上林》(西漢)到《兩都》、《兩京》(東漢),都是狀貌寫景,鋪陳百事,「苞括宇宙,總覽人物」的,……特別是現實生活中的各種環境事物和物質對象─山如何、水如何、樹木如何、鳥獸如何、城市如何、宮殿如何、美女如何、衣飾如何、百業如何。14

古人「賦中有畫」之說15,殆緣於此番體會。

  不過,繪畫畢竟是平面的、停格的,賦的特殊之處,就在它「不滿足於單視角地描寫」,「追求空間的完整性已發展為全方位、多角度的描寫來完成」,而「這種多鏡頭、多角度的描寫方法,繪畫是無從表現的」(萬光治,1989:頁257-259)。例如在司馬相如《子虛上林賦》中,「子虛」描述楚國的「雲夢澤」,原是以「雲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其土則……其石則……;其東則有蕙圃……;其南則有平原廣澤……其高燥則……其埤濕則……;其西則有湧泉清池……其中則……;其北則有陰林……其樹……其上則……其下則……」的方式鋪敘,其空間若採單一視角鳥瞰,畫面約如圖1。


圖 1

  過去在傳播媒介受限的情況之下,由於「文學沒有畫面的限制,可以描述更大更多的東西」(李澤厚,1986:頁 80),再加上賦家原不甘於靜態的寫物圖貌,便運用口語及文字,盡可能誘發閱聽者對視覺空間的聯想。但如今在影音科技的協助之下,確實可以讓平面山水變得立體、旋轉,並且用動畫或真正的攝影鏡頭取代「子虛」之口,於高空俯視全景之後,貼近細看「其中有山」的各類璀燦玉石,隨後鏡頭可轉到「其東」的「蕙圃」發現香草繽紛,再依序前往「其南」、「其西」、「其北」,觀賞平原、湧泉、森林之美,如此一來,閱聽者對於「雲夢澤」,豈不是更有身歷其境的感受?

  除了「視覺」,賦中也有不少「聽覺」的描寫。例如《子虛上林賦》裡「亡是公」形容水勢,只能不斷使用「洶湧彭湃」、「砰磅訇礚」等狀聲詞,現在卻可以讓讀者聽到真正的水聲;又如天子畋獵歸來所舉行宴會,「亡是公」說現場是「撞千石之鐘,立萬石之虡」,「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山谷為之蕩波」,這樣響遏行雲、器樂與聲樂齊鳴的壯闊場面,堆砌再多的形容詞都不如錄製一段真正的樂曲,讀者必定更能體會賦中所欲傳達的歡暢淋漓。

  此外,賦家當年為了恢闊氣勢,往往運用想像,創造出「侈言無驗」的事物,但過去受限於傳播媒介,善於誇飾如司馬相如,也只能呼喚「蜚廉」、「鳳凰」、「焦明」等神鳥之名,盡力創造出「追怪物,出宇宙」、「奔星更於閨闥,宛虹扡於楯軒」之類的文句,但他真正想讓皇帝欣賞的,就是可以臥虹摘星的摩天宮殿,以及神獸奔馳、太空狩獵的動態奇景,現今的電子傳播媒介,能把各種超乎現實的想像繪製出來,才真正符合他的表現需求。

  (4) 賦有濃厚的遊戲性質

  朱光潛(1985:頁191)認為:賦「含有若干文字遊戲的成分」,「可以說是文字富裕的流露」。西漢賦家待詔於宮廷,原本就是言語侍從,專門在帝王身邊提供耳目之娛,因此,從事貴遊活動的雙方─創作者和欣賞者,都有意或無意地將賦家類比為俳優,賦也充滿濃厚的遊戲意味(簡宗梧,2000)。至六朝時期,皇室貴遊活動復興,這回主持宮廷雅宴的已不再是單純的聽覺享樂者,而是本身也受過文藝薰陶、熱衷筆墨競賽的高手(簡宗梧,1998b:頁113),於是,以事典、對偶、聲律的巧密精工來炫耀才學,再以同題共作一決勝負,造就了賦的另一種遊戲風貌。

  古代賦篇若改編為「超文本」而允許「非線性閱讀」,讀者非但擁有了多重閱讀路線選擇權,也等於參與了文本的書寫。依照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的看法,文本可分為「可讀的」(Lisible)和「可寫的」(Scriptible)兩類:前者的讀者是被動的消費者,閱讀時獲得「愉悅」(Pleasure);而後者的讀者是能動的生產者,「玩文本如同玩遊戲」(To Play the Text as One Plays a Game),閱讀時獲得「極樂」(Bliss)(楊大春,1997:頁162-165)。

  於是,閱讀「超文本」賦的趣味,就不只是在被動欣賞賦家的鋪排能有多遼闊、賦家的誇張能有多震憾、賦家的用典能有多奇僻……,而是主動塗改賦家原先的設定、重組賦家本來的篇章、試探賦家沒想過的可能……,這豈不是更有趣的遊戲?

3.以尤侗《七釋》為實驗作

  基於上述的理論考察,本文選擇清代尤侗《七釋》做為將古代賦篇改編為「超文本」的實驗對象。

  (1) 非線性閱讀

  尤侗《七釋》與之前以「七」為名的作品一樣,都是記述一個虛構的賓主對話過程。這類作品的始祖為西漢枚乘的《七發》,其文略謂「楚太子」有疾,前去探望的「吳客」認為太子的病因在於貪欲過度,非一般藥石能癒,乃逐一鋪陳音樂、飲食、車馬、巡遊、畋獵、觀濤等六種享受,以矯正太子的生活方式,但太子都不願採納,最後吳客提出將向太子引見方術之士,太子竟霍然痊癒。此後的仿作大抵依循《七發》的布局─虛設的「說話者」欲說服「受話者」,雙方共進行七次問答,在前六次,受話者總是向說話者表示「不敢攸同」、「請言其他」,直到第七次,受話者才終於有「疾病良已」、「實獲我心」的轉變。尤侗《七釋》也是沿用這套故事架構,除了開頭的A段與結尾的
H段之外,「三中子」與「四飛君」意見相左的六次問答,即B、C、D、E、F、G六段,其前後次序並沒有必然的關係,也就是說,作者原先設定的「花鳥之麗→風月之美→遊獵之壯→聲色之樂→筆墨之娛→山水之勝」這條閱讀路線,讀者其實可以不必按部就班,甚至還可以隨興更動,每次都選擇不同的排序。因此,原屬「傳統文本」的尤侗《七釋》,便適合改編成數位化的、可進行「非線性閱讀」的「超文本」。


表1


圖 2


圖 3

    (2) 文本分割與連結

  一個「超文本」通常由數個網頁組成,而網頁的開啟與關閉均有賴於「節點」(Node)與「鏈結」(Link),所以,必須先將尤侗《七釋》依其結構畫分出行進階段與路線圖2,才能設計網頁數目,以及網頁之間的轉換鍵。

  一如閱讀原始《七釋》,讀者首先得了解「說服背景」,因此將「四飛君說服三中子的原因」設為首頁圖3。圖中在上方的是「三中子」,他「坐愁城,鎖愁獄,束愁冠,結愁服……」;在下方的是「四飛君」,曰:「余請為子樹望憂之草,採蠲忿之柯,奏無愁之曲,唱長樂之歌,刪江郎之恨賦,贈陳王之良科,拭司馬之青衫,揚包老之黃河,子能聽我乎」;二人圖說文句均摘自原始《七釋》。讀者按右下方的「前往勸說」,即進入下一網頁。


圖 4


圖 5

  接下來進入「四飛君」的「說服策略」圖4。讀者在畫面上會看到「花鳥之麗」、「風月之美」、「遊獵之壯」、「聲色之樂」、「筆墨之娛」、「山水之勝」、「仙道之逸」七個環繞「四飛君」的選擇鍵,讀者可任選一個進入下一網頁。

  讀者的每一個選擇,都會看見左方「四飛君」的說服內容。圖5為「花鳥之麗」,唯置於網頁時已將該段文字次序更動─將原文段末的「此花鳥之麗也,可以釋愁乎」移做標題,鋪敘「花鳥之麗」的內容置於其下;而「三中子」於聆聽後可有兩種選擇─「善」(○)、「未也」(X)。

  雖然「四飛君」在分別敘畢「花鳥之麗」、「風月之美」、「遊獵之壯」、「聲色之樂」、「筆墨之娛」、「山水之勝」、「仙道之逸」後,「三中子」都有「善」和「未也」可供選擇,但只有「仙道之逸」的「善」可開啟「三中子接受」的網頁圖6,其餘都只能從「未也」開啟「三中子不接受」的網頁圖7,並可從右下角的「點我重來一次」回到圖4,讓「四飛君」選擇其他尚未試過的「說服策略」。

  (3) 互動式文本

  「傳統文本是單一化的,讀者只能循著作者思路接受作品,而超文本讀者可以多種路徑選擇」,「當讀者按照自己的意圖對這個超文本重新進行加工、組合時,讀者就脫離了欣賞者位置,變成了超文本的作者」(王桂亭,2002:頁53)。尤侗《七釋》經過上述的改編,由於「四飛君」的說服策略可以讓讀者自行決定,所以「原作者」尤侗設定的「花鳥之麗→風月之美→遊獵之壯→聲色之樂→筆墨之娛→山水之勝→仙道之逸」這條閱讀路線,到了不同「讀者/新作者」手中就有不同的變化─倘若「仙道之逸」仍必須是最後一個說服策略,且在此之前必須讓「花鳥之麗」、「風月之美」、「遊獵之壯」、「聲色之樂」、「筆墨之娛」、「山水之勝」輪番上場,則光是此六者的排列組合,便可得720條不同的閱讀路線!在過去只有平面印刷的時代,很難想像一篇看似不斷重複相同模式的兩人對話,竟有如此千變萬化的潛能!

  然而,當讀者擁有了改寫情節的權力,不免也帶來其他問題。例如原本《七釋》裡的「四飛君」要經由七次往反才說服「三中子」,現在可不可以讓「四飛君」快一點達到說服目的?雖然七選六、七選五……的排列組合可以創造更多不同的閱讀路線,但是否將讓「七」體「問對凡七」的文類結構崩解?又若要限制「四飛君」與「三中子」之間必得「問對凡七」,那麼「三中子」被說服的理由可不可以是「花鳥之麗」、「風月之美」等,而不是原來的「仙道之逸」?如此開放的結果,究竟是讓《七釋》變調走味?還是讓《七釋》的「讀者/新作者」玩得更津津有味?這些都是未來修改「《七釋》超文本」時應該思考的問題。


圖 6


圖 7

 4. 結  語

  在「電子傳播媒介」無所不在、無遠弗屆的今日,縱然「書面文學」獨霸的時代已是一去不返,但還不至於從此一蹶不振─把「書面文學」轉為「電子傳播媒介」產品便是一種提振之道。例如幾年前托爾金(J. R. R. Tolkien)的《魔戒》原著所以暢銷,無疑是拜改編成電影所賜;而最近許多人讀張愛玲《惘然記》裡的《色戒》,不也是基於要和李安執導的電影《色戒》做比較?

  同樣的,古典文學雖是「門前冷落車馬稀」,但還不至於「花鈿委地無人收」。將賦「通電上網」、發展成「超文本文學」即使不是最終目的,也可以是讓賦在現代「辯麗可喜」的手段。以本文初步嘗試的「尤侗《七釋》超文本」來說,在電腦螢幕上所呈現的文字幾乎與原作無異,變動的只是加上圖畫,並開放由讀者自行選擇閱讀路線。雖然讀者參與之後,尤侗《七釋》就無法再「忠於原著」,但卻也因此而「別開生面」。倘若類此電腦螢幕上的互動接觸,可以提高讀者了解「賦」的意願,則選擇經典賦篇製成「超文本文學」,必將對國文教學提供相當大的助益;甚至還可用動畫模擬漢代宮廷中皇帝聆聽、賦家誦讀賦篇的情景,使學習者對賦的早期歷史有進一步認識。

  事實上,賦向來是前衛的,古代許多文學技巧,在其他文類尚未使用之前,賦已率先實驗。以賦家們喜歡「辭務日新,爭光鬻采」(劉勰,1988版:頁233)的心態若生於今日,豈會錯過將文字、圖象、動畫、聲音融為一體的嶄新書寫形式?因此,代替古人加入「超文本」這個「文學實驗的新平臺,文藝理論的新範疇,文化傳承的新手段,美學研究的新課題」(黃鳴奮,2002:頁50),固然是賦學最新潮的趨勢,卻也蘊含最復古的價值。


  參考文獻

  東漢.班固:《漢書》(台北:宏業書局,1984版)。
  元.祝堯:《古賦辯體》(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冊1366)。
  梁.劉勰:《文心雕龍》(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88年,王更生注譯本)。
  王桂亭 (2002),《電子超文本:意義與闡釋的敞開》,23卷1期,《吉首大學學報》。
  朱光潛 (1985),《詩論》,台北:正中書局。
  江昭青:《成大網站添聲色,國文「動」起來》,《中國時報》C4版,2005年11月9日。
  余我 (1995),《中國古典文學評介》,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
  李順興(1998),《觀望存疑或一「網」打盡─網路文學的定義問題》,http://benz.nchu.edu.tw/~sslee/papers/hyp-def2.htm
  李德儒等 (2007),《網雅吟選:網路古典詩詞雅集徵詩活動精選集》,台北:萬卷樓圖書公司。
  李澤厚 (1986),《美的歷程》,台北:蒲公英出版社。
  林淇瀁 (2000),《流動的繆斯:台灣網路文學生態初探》,收於台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主編),《解嚴以來台灣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北:萬卷樓圖書公司。
  胡壯麟 (2004),《口述.讀寫.超文本─談語言與感知方式關係的演變》,《外語電化教學》,100期。
  胡懷琛 (1958),《中國文學史》,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
  尉天驕 (1987),《恐龍的笨拙——對李澤厚論漢賦的不同意見》,《南京大學研究生學報》,1期。
  張伯偉 (2005),《全唐五代詩格彙考》,南京:鳳凰出版社。
  張政偉 (2002),《文學「惘」路:對網路文學前景的憂慮》,《主題文學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北:萬卷樓圖書公司。
  程章燦 (2005),《賦學論叢》,北京:中華書局。
  須文蔚 (2001),《網路新詩紀:詩路2000年詩選》,台北:未來書城。
  須文蔚 (2002),《詩次元:詩路2001網路詩選》,台北:河童出版社。
  須文蔚 (2003),《台灣數位文學論》,台北:二魚文化事業公司。
  黃鳴奮 (2002),《超文本:科技與人文的薈萃》,《吉首大學學報》,23卷1期。
  楊大春 (1997),《後結構主義》,台北:揚智文化事業公司。
  萬光治 (1989),《漢賦通論》,成都:巴蜀書社。
  詹杭倫 (2005),《賦譜校注》,收於詹杭倫、李立信、廖國棟(合著),《唐宋賦學新探》,台北:萬卷樓圖書公司。
  歐陽友權 (2003),《網絡文學論綱》,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歐陽友權 (2004),《數字化語境中的文學嬗變》,《理論與創作》,3期。
  鄭明萱 (1997),《多向文本》,台北:揚智文化公司。
  鄭國慶 (2002),《傳播媒介》。收於南帆(主編),《文學理論新讀本》,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
  簡宗梧 (1980),《漢賦源流與價值之商榷》,台北:文史哲出版社。
  簡宗梧 (1993),《漢賦史論》,台北:東大圖書公司。
  簡宗梧 (1998a),《生鏽的文學主環─賦》,《國文天地》,14卷6期。
  簡宗梧 (1998b),《賦與駢文》,台北:台灣書店。
  簡宗梧 (2000),《論漢賦的遊戲性質》,收於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主編),第三屆《漢代文學與思想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簡宗梧 (2003),《賦之今昔》,《重慶工商大學學報》,20卷1期。
  蘇紹連 (2005),《從真紙到電紙的詩旅─我的超文本詩作》,《乾坤詩刊》。
  蘇雪林 (1970),《中國文學史》,台中:光啟出版社。


  注释:

  1 程章燦 (2005),頁227。
  2上引程章燦文及簡宗梧 (2003)。均就所見之現代賦作提出觀察,簡宗梧並曾自作《台灣九二一地震賦》。
  3 例如胡懷琛 (1958),頁44。「在漢代的賦有這樣四類,四類卻不可以一例承認他有價值。除了屈賦為抒情的賦以外,其他三類可以說不是文學」。余我 (1955),頁41。「近人胡雲翼對賦提出兩大缺點:(1) 賦體根本就沒有成立為文學的價值和意義。因為賦是鋪張揚厲的,
不是抒發自己的感情的」。
  4 鄭國慶 (2002),頁91。指出:「從口耳相傳到竹簡、縑帛、紙張到廣播、電影、電視、計算機互聯網,傳播媒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人們可以簡要地歸納出它的三個發展階段:口語媒介─書寫媒介─電子媒介」。胡壯麟 (2004)。也認為:「人類文明最早是通過口述的方式,即聽和說的方式進行交流和傳遞的,由此形成口述文明(oral culture)。隨著技術化,人類學會運用書寫工具,依靠讀寫(literacy)進行交流,從而進入讀寫文明(literacy culture)。自上紀末以來,互聯網和萬維網的逐漸普及使用,人們又談論起人類已進入電子時代,或超文本(hypertext)時代」。
  5 歐陽友權 (2003),頁35。
  6 成功大學「國文科數位教學博物館」請見http://140.116.14.26/
  7 鄭明萱 (1997),頁5-7。
  8 李順興 (1998),段22-23。
  9 但如此定義是否可以形成一個新文類,恐怕值得商榷,參閱林淇瀁 (2000)。
  10 「詩路─台灣現代詩網路聯盟」請見http://dcc.ndhu.edu.tw/poemblog/
  11 「網路古典詩詞雅集」請見http://www.poetrys.org/phpbb/index.php
  12 各網站請參閱:
       「歧路花園」http://audi.nchu.edu.tw/~garden/garden.htm
       「妙繆廟」http://www.sinologic.com/webart/index2.html
       「新詩電電看」http://dcc.ndhu.edu.tw/poem/tpoem/011.htm
       「觸電新詩網」http://dcc.ndhu.edu.tw/poem/index01.htm
       「某代風流」http://www.sinologic.com/persimmon/modai/fengliu.html
  13 「輕隔」、「重隔」、「疏隔」、「密隔」、「平隔」、「雜隔」之名,見現存唐代《賦譜》(原著者不詳,收於張伯偉 (2005)。)另可參閱詹杭倫、李立信、廖國棟合著 (2005)。
  14 李澤厚 (1986),頁79。
  15 「戴安道畫《南都賦》,范宣嘆為有益,知畫中有賦,即可知賦中宜有畫矣。」(見劉熙載(1985)。何沛雄編 (1982),頁48。

 

中华人民共和国信息产业部备案号:京ICP备15054374号
郑重声明:凡转载或引用本站资料须经本站许可 版权所有 :大学语文研究
联系我们:中教图(北京)传媒有限公司  魏老师   手机:18500380271
杭州师范大学    何二元  手机:15858199491  QQ:363764865

设计维护:时代中广传媒
您是第 14277901 位浏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