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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宜如:发现一座城市:大一国文教学的“空间诗学”
【时间:2009/8/16 】 【来源:无 】 【作者: 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專任副教授 范宜如】 【已经浏览6489 次】

銘傳大學2006 國際學術研討會(應用中文組)──國文教材教法之學理與應用

  摘要:面對不以「中文」為專業的各科系學生,講授「大一國文」課程的老師當設計何種課程主題、透過何種教學活動,能讓學生萌生更多閱讀、思考、創作的可能性?本文即是筆者嘗試整合近幾年來在大一國文課程中,一系列從「發現」的思考角度,以「人與空間」為主軸的課程設計,並以「城市」為主題的教學構思。本文歸納出幾項教學活動:尋找出生報紙、校園空間拓圖、繪製城市意象,並反思「空間議題」、「城市書寫」在文學教育上的可能性。

  關鍵字:大一國文、空間、地方、城市意象


  我看得見你,卻看不見我自己。(易智言《藍色大門》)
  一個人只能看見他已經看見的東西。(費爾南多.佩索亞((Fernando Pessoa))《惶然錄·視而不見》)


壹、前言

  什麼是「發現」?發現不是去探索未知的事物,「發現」是「它」本來就在那裡,只是當時未曾真正的看見或察覺。 1大一的學生面對著人生經驗的「初旅」2,「十八歲出門遠行」3,從自身熟悉的環境,來到「陌生化」4的城市,重新去體認自己與環境(家園、成長情境)的關聯,重新去體察人在城市中的流動與定位。我以為,此種「地方感」的自覺,不啻是大一國文的教學課程中,培養學生「文學之眼」的一種方式。

  地方是人類創造的有意義空間。「地方感」,是指人類對於地方有主觀和情感上的依附。 5John Agnew曾勾勒出地方做為「有意義區位」的三個基本面向:區位、場所、地方感。我們所著重的,不是讓學生從人文地理學的角度,釐清「空間」與「地方」的不同;而是讓學生更清楚地了解,當某一地與你有了情感的連結,它變成為一個有意義的「地方」,而不再只是一個「地名」。那麼,這就是你對此地產生的「地方感」。我想借用 Michael PoLanyi 所論「隱含知識」(tacit knowledge)與「外延知識」(explicit knowledge)來說明從事教學活動中學生與教師接收訊息的差異。學生或許不必去理解這些「詞彙」所指涉的意涵(外延知識),卻在教學活動的進行中,察覺了「地方感」的深層意義(「隱含知識」),6進而對自我有更深刻的認識。

  台灣師範大學自一九九六年以來,採取「學院群組」的選課方式,由授課教師根據各學系的特色,以及自身的專長,自行設計大一國文(國文系以外的科系)的課程主題與方式。沒有規範教材(當然,也有老師選用使用多年的幼獅版國文或自己編纂講義或讀本),教師只需在學期之初,將教學大綱交給大一國文教學委員會;至於評量部分,也由教師自行設計,每學期末有一場共同科考試-作文,作文題目由主任委請授課教師命題,試卷彌封,由其他任課教師批改。如是,授課教師擁有極大的「自由」去經營課程,大一國文在台灣師大有著豐沛的生命力。7

  承上所述,筆者在教授大一國文之際,即根據學院的特色,擬定許多文學與文化面向的主題;本文即是筆者嘗試整合近幾年來在大一國文課程中,一系列從「發現」的思考角度,以「人與空間」為主軸的課程設計,並以「城市」為主題的教學構思。除了歸納出幾項教學活動之外,並反思「空間議題」、「城市書寫」在文學教育上的可能性,同時也是個人在大一國文教學上的追憶、誌念與銘記。


貳、藏在文本裏的城市8

  當來自記憶的浪潮湧入,城市就像海綿一樣將它吸收,然後脹大。……但是這座城市不會訴說它的過去,而是像手紋一樣包容著過去,寫在街角,在避雷針的天線,在旗杆上,每個小地方,都一一銘記了刻痕、缺口和捲曲的邊緣。(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

  以「城市書寫」為課程主題,勢必牽涉到文本擇選的問題。如何擇選適切的城市文本作為課程教材?作為一個多元化的城市,它可以是懷舊的、記憶的,王志弘便以「記憶再現」深度分析「臺北市官方城市書寫」9;若以「地誌書寫」 10的角度,就其地方景觀、風土民情和人文歷史,又有不同的風貌。捷運公車詩文的庶民性可以閱讀,又如楊澤主編《又見觀音-台北山水詩選》蒐羅從清朝、日據時代到近代有關吟詠台北山水的代表性詩作也是另一種「自然」觀點。 11劉克襄的城市自然寫作,《北台灣漫遊-不知名山徑指南》、台北市文化局出版的《生活世界的混沌之詩與地方之舞》等等都是可以閱讀的文本。

  筆者以「發現的刻度」為選文角度(主要以現代散文為主),可分為幾點:(一)城鄉差異:龍應台《南部來的女孩》12。作為華人世界的一支健筆,龍應台以其犀利的文筆、歷史的思維、理性與感性兼融的觀察,在華文世界時時燃起「野火」。無論是「龍應台評小說」引發的文學批評與書評寫作的激辯,或是《野火集》時代所引起的文化風潮(無論在台灣或大陸),乃至於擔任台北市文化局局長時期所受媒體的青睞,或是近年來的城市文化寫作-《從 STARBUCKS 到紫藤廬》,在刊出期間與諸多文化觀察者對話,更以此篇文章獲得九十二年度九歌散文獎-龍應台以她的「面對」(大海的時候)與(百年)「思索」,成為縱橫華文世界的書寫者。龍應台的散文(雜文?)書寫有其個人的社會參與及文化觀察的意義,我們不難發現龍應台的文章中具陳的歷史、地方與個人經驗;本文雜揉了「自傳」與「地誌」兩種向度,深具張力。(二)城市記憶:亮軒《和平東路的故事》13、舒國治《我的舊台北導遊路線》、席慕蓉《記憶廣場》14。筆者任教於台灣師大,和平東路是校址,也是學生生活的處所。亮軒的故事是「不在場」的和平東路,可讓學生從文字中追憶昔日;舒國治此文寫師大附近的巷弄:金華街三十巷的出版社、杭州南路五十九巷的小麵店一一現身,可讓學生體會城市漫遊者的人文精神。中山堂是台北市定古蹟之一,席慕蓉此文寫青春的記憶,頗能引起學生共鳴。(三)城市容顏:簡媜《胭脂盆地》、顏崑陽《消失在鏡中的兒子》、林燿德《在都市的靚容裏》。簡媜以「殘脂與餿墨」塗抹台北盆地意象,顏崑陽以「迴廊」、「兒童遊樂場裡的塑膠球」、「鏡牆」等意象書寫城市,別具奇詭的張力。林燿德的少作仍見其意象的詩意與魔幻。從散文中的意象經營再返身觀看自己所處的城市,學生更能體會簡媜所謂「虛構與紀實,或許這就是台北給我的一貫印象,她常常真實到讓我覺得是個龐大的虛構」。

  城市書寫的內涵絕對不只是這三點,從文類角度思考,現代小說所體現的城市意象與地理空間的成長記憶,更是值得閱讀與探究的文本。 15在眾多現代文學選本的時代,教學者仍可依據課程的主題、時間的分配、學生的程度作全面性的考量。筆者僅是根據這幾年的教學經驗歸納上述幾點,若要進行「城市文學」(城市文本)的選本論述,還必須有更豐富、多元的資料以及相關理論的證成。16


參、空間作為一種文本

  不論這座城市的真相為何,不論在這層濃重的符號之下,包含或掩藏了什麼,你離開塔馬拉時,都不會有所發現。城外頭,大地綿延伸展,空空蕩蕩,直抵天際;長空開闊,白雲紛飛。機緣與風賦予雲朵各種形狀,你已經專注地在其中辨認形貌:一艘航行中的船、一隻手、一頭大象……(卡爾維諾Calvino《看不見的城市》)

  如果我們「開放」文本的意涵,生活空間也可以是一種文本。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1915~1980)曾這樣形容藝術品的特性:「一個多度空間,由各種非原創性的文字交織、撞擊、融合」,又說「文本是各種同時期與非同時期的引文、文化語言、典故、迴響的交織,是如同立體音響(stereophony)的組成」。17面對不以「中文」為專業的各科系學生,這些「非原創性的文字」有沒有可能成為教學內容的「前理解」?有沒有可能萌生更多閱讀、思考、創作的可能性?

    一、暫停:回返初生的原點

  我們生活在一個變動的社會中。城市地景不斷的改變,讓人只能以文字紀錄每日的驚嘆號。簡媜曾以《啊!》為散文之題,文中以感性的語調自述:「十五年後,如果我還能站在陽明山某棵樹下俯瞰台北燈海,我的心會像一只篾盤讓記憶之蠶吐著銀絲,還是保有完整的孤寂?會對星空傾訴我與台北從少年到老年的結伴故事?抑是沉默,像垂朽的古蹟兀自被夜露潮濕?」18再回溯變動中的城市自我的寫照:「多麼可怖的想像,有一天我也會佝僂著背在台北市街中迷路,擦身而過的年輕人聽不懂我說的地名,就像年輕時的我過了很久才知道王留公圳一樣。」

  對於城市街景的變化,《記誦舊景》一文如是說:「發現所有的樹因捷運工程而消失那天,我像回家看到屋子被查封、家當衣物被扔得滿地的人般,楞在街頭。.我已把我們的奇妙連繫從街頭實景轉移到文字虛景上來,我再也不敢恣意信任這個城市的街景了。」19這些感受不只是白頭宮女說天寶遺事,毋寧與朱天心在古都的話語「難道,你的記憶都不算數……」自相呼應。那麼,如何讓解嚴之後出生的學子,可以體會到城市的快速變動與他們生命歷程之間的關聯呢?我請每一位學生去尋找出生當日的報紙,讓他們去勾選出生當日報紙中令他們覺得與今日社會差異最大的「報導」,並抒發個人所想。如是,既是對自己生長時代的了解,可以體會到我們社會的變與不變;同時也可以自我反思個人在社會上的位置。

  有學生寫道:「在總圖三樓的『微捲資料室』裡,我懷著忐忑與期待的心情轉著儀器尋找屬於我出生當天的報紙;終於,我看見了它!!」(英語 96乙莊綺殷)並標示出當時的電視節目時刻表,進一步分析「七十四年時三台在11:50各有農情報導、農漁新聞及地方報導,而 12:00或 12:30是新聞氣象。」有學生以民國七十五年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二)的台灣新生報為文本,先注意標價:「今日三大張每份五元」20,並注意到某則新聞標題:「本省推行家庭計畫,成果超過計劃目標,去年自然增加率可降至千分十四」(國文 97丁李念潔)與今日生
育率降低對照,了解了不同的社會背景。也有學生注意到當時的電影標題,多以「排比」句法,過於潤飾語句反而有一種傖俗之氣。(例:地理96吳欣誼引用民國七十四年二月二十三日自立晚報,《兩隻老虎》:有錢老虎耍威風.沒錢老虎更拉風)同樣是電影廣告,英語 96乙羅雁勻則寫著:「我出生那天都是國片的天下嗎?這些影片看起來有種特殊的古味……(跟去夜市時看到二輪劇院的片名有點像)現在電影市場充斥著西方的商業色彩,國片似乎已銷聲匿跡了。」

  這個課程活動幾乎成了這幾年來大一國文課的一則「儀式」,甚至還有學生對自己懷有「十三號星期五」出生的不安,這個作業竟然讓她有了新發現:「我握緊調整鈕的手微微顫抖,一如當初指定考科網路查榜的兢兢。不大清晰的日期,明明寫著「星期四」,不是我預算了千百次的星期五。在叛逆憤世的青春期,曾經悲抑的揣想:我是十三號星期五出生的孩子,理當受盡所有苦痛欺凌。然而數學不佳的我可能算錯,父母可能記錯,標榜紀實的報紙卻不可能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這樣一瞥,霍然拂去埋藏在心底多年的陰影,原來自己始終被祝福著一個平安快樂的明天。」(英語 96甲陳安頎)這些話語,使得那些匿藏在圖書館一隅的報紙有了新的生命。

  段義孚(Yi-Fu Tuan)如是辨析空間與地方之內涵:「如果我們將空間視為允許移動,那麼地方就是暫停;移動中的每個暫停,使得區位有可能轉變成地方。」21

  這個「回溯自我」的課程活動不就是一種「暫停」?讓學生在時間之流中暫時停住自己的匆促的腳步,返回初生的原點,看見自己和這個社會是如何一點一滴地產生關聯。艾柯( Umberto Eco)《悠遊小說林.虛構條文》有一段自述 22也可以和這個觀點呼應:

  我們終生都在尋找一個屬於自己的故事,告訴我們為何出生,為何而活。……我就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下面這段自然敘事可以證明:幾個月前我應邀往訪加里西亞的科奴尼亞科學博物館,訪問接近尾聲時館長宣布有個意外的驚喜給我,並領我走向天文館。天文館通常會引人遐想,因為燈光關掉後,會以為自己置身滿天星斗覆蓋的沙漠中。那個夜晚有件特殊的事情發生了。房間突然陷入一片黑暗,耳邊響起法雅動聽的搖籃曲,慢慢地(其實感絕比實際稍快,因為整個過程持續十五分鐘)我頭上的天空開始轉動,那是我出生地的天空,一九三二年一月五至六日,覆蓋著義大利亞歷山卓的天空,我異常亢奮地體驗了生命中的第一夜。我首度目睹出生夜的天空,因為當晚不可能看見,母親產後身體虛弱,大概也無緣得見……我覺得我是自開天闢地以來,唯一一個有此殊榮與自己的初生重逢的人。23

  我對學生說,你是否也想讓回到出生的場景,看看當天發生了什麼事?去尋找出生當日的報紙,讓新聞不再是置於倉庫的一些詞語,讓它重生,形塑學生自己的「對照記」。

    二、駐留:校園空間拓圖

  學生日日在校園中行走,日常生活的移動多以校園為中心。尤其是師大的學子,宿舍與校園僅隔一條師大路,宿舍四方有著名的夜市與異國飲食,校園分布三處,公館、和平東路兩側。廣義來說,師大校園涵括師大路夜市街、宿舍與校園空間,學生的日常移動已成了一種習慣。David Seamon指出,「理解地方的關鍵成分是身體移動性( bodily mobility)」他認為,身體主體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指揮人的行動舉止。當日常的移動維持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稱為「時空慣例」(time-space routine),這個詞語描述了一個人遵循慣例路徑而行止的習慣。許多時空慣例在某個特殊區位裏結合在一起,就出現了「時空芭蕾」(place-ballet)。Seamon認為這會產生強烈的地方感。身體的移動性在空間與時間裡結合,產生了存在的內在性,那是一種地方內部生活節奏的歸屬感。「地方芭蕾」是召喚我們地方經驗的隱喻,它指出了地方乃是透過人群的日常生活而日復一日操演出來的。24

  循著 D avid Seamon「地方芭蕾」的概念,我請學生帶著預先準備好的描圖紙25、蠟筆(或鉛筆),到(廣義的)師大校園拓下一處,對你而言是有意義的所在。上課中,學生帶著紙、筆在校園中晃蕩,堪稱一種「浪費」課堂光景的教學實驗;然則,同組同學之間分享個人對校園空間的不同觀看之道,校園空間的拓圖成了學生的共同記憶。26

  這個教學構思來自幾處,其一是畢恆達《空間就是權力》所述的教學實景,他指出:「空間就如時間一樣,我們每日在其中生活、流動與呼吸。」27我們習於用視覺來觀看環境,卻又對環境視而不見。透過手腳與空間表面的接觸,我們更加能體會身體與環境的緊密連結,也反思自我和環境的關係。他將讓你展開一段「發現環境」,也是「發現自己」的旅程。28

  巴舍拉(Gaston Bachelard,1884-1962)的《空間詩學》,從客觀的理論思考發展出一種詩意想像的現象學取徑。他認為空間並非填充物體的容器,而是人類意識的居所。他關心的是空間原型的物質想像,他以為,人蜷伏在世間某個空間,其「情態氛圍」形塑「夢想空間」,形成「幸福空間意象」。空間因而從心智的客體,轉變成與靈魂深刻迴響的力量。29巴舍拉指出:「當我們在閱讀中遭遇一個清新的意象,受其感染,禁不住興發的白日想像,依恃它另眼看待現實生活,這種不能以因果關係解釋的閱讀心理現象,稱之為『迴盪』。」30

  這些論述,正可詮釋學生在校園空間中與種種事物的遭逢。譬如學生連續拓下司令台上的台階、入口大廳的柱子、磚牆、鑰匙、「文學院大樓」、「樸一 O五」(國文 95丁張耀升),稱之為「我的大學二三事」或是「寂寞的公共電話:如今的電子時代,幾乎人手一機,用手機 call朋友,傳封簡訊給同學,留言在爸媽的語音信箱……曾幾何時,各式五顔六色的手機,已經取代了公共電話的地位。經過勤、樸大樓間的走廊,看見公共電話前空無一人的景象,頓時有一股五味雜陳的思緒浮上心頭……」(歷史系 94級張雲琁)。校園郵局的標誌(特教 94史馥綺)、校園裡的蒲葵(英語 94甲李岳霞)、印度黃檀(英語 94甲連致雅)、三樓中庭的石椅(英語 94甲蘇奕帆)、教室木桌面(英語 94乙林文瑞)31、脫水用的壓衣板(英語 94乙吳曜任感嘆:「曾幾何時,這塊圓形的壓衣板竟從與流體力學同等級的未知,變成牙刷般的生活必需品」)、宿舍號碼牌(學生自言:它會慢慢變成「家」的味道)、師大路的「樸園」、「蝦仁粳」的招牌(國文 95甲李祐忠)都是學生「迴盪」的物象、空間之所。

  這項課程活動有兩種表現形式:圖像再現,口述與書寫。口述的方式,是讓學生在拓圖之後立即以言語表述自己何以擇選這些地點(或事物),以及拓圖當下的感受,這是即席與班上同學互動的形式;書寫,則是課堂之後的活動,傾向與自我對話的方式。雖然是同一則拓圖,言說與文字之間也有著相當的差異。一如學者指出:「書寫,作為一件『事件』(event),永遠是一件「現實」的單純事件(當時「在場」的人、事、時、地、物),同時也是一件「非現實」的混雜事件(影響「在場」事件的「不在場」人、事、時、地、物)的極度「濃縮」與「延伸」;是「單一體」(singularity),同時也是多重體(multipicity)。」32

  當我們看見學生將焦點指向「男一宿」的「招牌」,她寫著:「雖然我是女生,住女一分舍,卻和男一宿用同一個大門,而門口也只有掛著『男生第一宿舍』的牌子,連從外打電話回寢室都是聽到:『師大男生第一宿舍,請直撥寢室號碼……』」這樣的感覺還是頭一遭-奇怪啊!而我的師大生活就是從這開始-認識新朋友、熟悉新環境,這棟建築物裡有我的不安、恐懼、興奮和期待。」(英語 94乙鄭杏瑜),我們理解了,她所感知的居住空間中的性別差異33;當學生拓下佈告欄上的小紙片,寫下「那個角落,感覺上是特別的,一張張紙零散的釘在軟木板上,參差著各種不同的語言、文字,留下的電話隨著窗外吹進來的風搖曳,似乎正對著我招手,按下幾個鍵後,電話的那端也許又隱藏著許多的神秘吧!我靜靜地想著,默默地看著這棟外觀宏偉的大樓,不用顯目的大招牌寫著它的用途,也知道它是以外國建築為基礎所蓋的,裡頭,就好似一個小地球,容納著各種不同的人種,不同的風俗,不同的聲音,又好似一個世界的連接點,藉由它,可讓人更靠近這世界,不再是一成不變的話語,及同樣的笑點,而是各自帶領著自己國家的特色前來,融合於中國文化語言中」(國文 95丁巫宛柔)我們知道,她書寫位於師大圖書館對面的大樓,樓內的國語中心。這些空間,都形塑了個體經驗對於師大的「地方感」:被每一個個體視為是感覺價值的中心,而且是一個動人的,有感情附著的焦點。一個令人覺得充滿意義的地方。34

    三、晃蕩:「創造」個人的「感性空間」

  蘇珊.朗格(Susanne.k. Langer)認為藝術是情感與形式統一和諧的極致表現。她從作畫者創造出一個「幻象」,與繪畫者原本表達的「真實空間」之間的差異,來論述繪畫藝術提供的是畫者所造的虛幻空間。她指出,我們生活與行動的空間,並不是繪畫裏的空間,畫中有空間的組構,也並非透過觸覺與視覺、自由運動、遠或近的音響所意識的。畫中的空間純粹是一個幻象。她引用希爾德布蘭德(Adolf Hilbrand)的說法,把這個空間稱為畫者所「建造」出的「感性空間」。35我以為,讓學生發現、繪製城市意象,不啻是建構個人「感性空間」的一種方式。

  陳玉慧《回台北的十一件事·第四件事:塑膠噩夢》:「如果要我選一樣物品來代表台灣,我毫不遲疑會選那種紅白間的塑膠袋,我做了噩夢,在夢中,我不斷地問:是不是還有人不明白任何塑膠製品一經製造就永遠無法消滅處理?」 36這段敘述點出了城市與意象之間的關聯,尤其是紅白相間的塑膠袋,如此日常又真實地點出這個城市的處境,一如夏宇《秋天的哀愁》:「完全不愛的那人坐在對面看我 像空的寶特瓶不易回收毀滅困難」,以隨處可見的「寶特瓶」描繪那已逝未盡的愛情。這使我思考:若讓學生擇選一個物象來形容台北,會產生怎
樣多少的敘事張力?

  學生曾以《暗戀桃花源》作為例證,認為台北有如一個舞台,有兩座劇團因為場地協調的緣故,在一座舞台同時上演,產生了錯雜、對應的謬誤與戲劇張力。也有學生以「泡麵」為例,說台北城市的「速食」性格、以「日本料理」形容台北資本主義化的生活,以十字路口裝設的「小綠人」,說「速度」對於台北的必要。37 除了口說、書寫之外,我讓學生嚐試以「繪圖」的方式,表述對台北城市的觀感。

  我以分組的方式,請每一組同學各自寫出一種意象(並說明意義),再將全組的意象組成一幅圖畫,於是就有了一幅幅別具創意的圖像。

  圖像一、圖像二(略)

  意象的選取與闡釋就是一種創作活動。在手繪地圖中,繪者選擇「現其所見」,形構成一幅獨一無二的「個人視野」;那麼,「手繪城市意象」雖是「人工再造出來的真實」,不也形塑了學生對於城市空間文本的概念。一如龍應台的文章,《台北在發生中》指出台北是一座「感情博物館」,這些意象都是學生的「台北初體驗」,無論是對台北的厭惡或讚嘆,都是「生活處境中的隱喻」。我們的生活場域也在隱喻取景之中,舖展新的視野。38


四、小結

  時間是什麼?時間是怎麼度量的?事件的先後,以及「同時」到底具有怎樣的意義?……或許這世界的確有一個絕對的時間和空間存在,但是,作為人類的我們永遠不會把握到它;人們所能知所能曉的只是那充滿規約的,相對的,時間和空間。39

  張讓《旅人的眼睛》寫著:「我們在一個地方居住一段時間以後,開始熟悉這地方的季節草木,情事脈動。我們在這地方之內,以居民視而不見覺而不感的無謂切入其中,體會周圍的一切,因為是局內人,生活在常規中老舊而安心。走過每天走過的街道,進出每天進出的建築,所有細節在熟悉中泯滅,不能描述那個招牌的顏色,弄不清楚巷子裡有幾盞路燈,但是那氣氛、節奏、味道、聲音,所有的總體在我們的印象裡。我們在印象的混沌中摸索,這感覺是熟悉到再不能熟悉,準確到再不能準確。我們是這印象的一部分,我們知道,不需要去尋找,去看。」當我們以「發現」的眼光看待身處的空間,就不再是「視而不見,覺而不感的無謂」。尋找出生當日報紙是「發現」個人與社會之間的關聯,校園空間拓圖是「發現」學生與校園(師大)之間的情感連結;描繪城市意象則是「發現」台北城市的獨特性格;這些教學活動除了「好玩」之外40,對於自我的時空定位也有深度的探尋。以此為課程的出發點,學生製作《我的城市筆記》,自言「不同的觀看角度,有不同的驚喜」、「更能珍惜每一天,某個空間某個時間的自己的存在」(特教 93蘇意琪)提供了她對於城市的觀察角度。而城市是多重敘事交錯之處,會有新的觀點一一被開啟,被訴說。41


五、結語

  置身城市,令人恍如夢中。和夢一樣,城市由慾望和恐懼交織而成,即使他們的言說詭秘,規則荒謬,它的景象虛偽,而它的什麼東西當中總隱藏著什麼別的東西 ……. (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

  Mike Crang指出:「家園感覺的創造,是文本中深刻的地理建構。」42如果說文學是「使看不見的被看見」,那麼這趟「發現之旅」最想完成的不僅是個體經驗對於空間的感覺與解釋,而是「文學之眼」的開啟。德國女性創作者莫妮卡.菲特( Monika Feth)的繪本《擦亮路牌的人》43,有一個動人的故事,宋珮如是寫著:「擦亮路牌的清潔工,圓圓的臉上總是帶著微笑,生活從容,工作盡心。本來他的生活就是這樣過下去了,但是,有一天他發現自己擦亮的路牌上,竟然都是音樂和文學家的名字,從此,他開始追求另一種層次的美,一種屬於藝術的美,直到音樂和文學也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這事被電視台發現了,有四所大學邀請他演講,未來充滿無限的機會,「清潔工有資格當上別人稱羨的教授卻怡然自得的做著原來的工作——站在梯子上,擦拭著一面面的路牌,彷彿是站上天梯,用手即可觸及永恆。」

  教大一國文的目的應該不是讓每個學生成為中文專業的一員,而是讓他們對於文學有更深度的接觸,對文字有更多的謙卑,對生活有更多的感應。一如宋珮對是書的體悟:「懂得其中的樂趣也不是為了成為專家,而是為了在有限的生命中品嘗深層的美。」透過大一國文教學,讓學生「擦亮自己的路牌」,發現個人的無限可能,創塑城市裡多元的風景。


  附圖(略)


  注释:

  1張大春在《尋找發現的刻度——對報導文學獎從缺的說明》指出:「報導文學之作其實植基於一個『發現』的理想、築構於一種『發現』的過程。這一『發現』的特質不應只是在前人已經啟示的社會角落裏填注同情的目光,恐怕還要在報導者自己的信念上求索深究的視域。 ……我的「發現」可以引起讀者的好奇和求知嗎?或者,我的作品究竟『發現』了什麼值得好奇和求知的人、事物、觀點和想法呢?」雖然本文是針對報導文學作品深度的觀察與剖析,但本文對於「發現」的詮釋,給予筆者多重的啟發。見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1998年12月23日。
  2東年小說《初旅》,台北:麥田,1993。小說中的父親要主角李立自己搭火車到宜蘭,火車上李立睡過頭,未能在預定的車站下車,一個小學四年級的小男孩在慌亂中記得父親的叮囑:「你只要知道你現在在哪裡,要到哪裡去。」看似平常的一句話,可以是人生的重大啟示;而這次離家的初旅,也是小男孩的啟蒙經驗。
  3借用大陸小說家余華的小說篇名。《十八歲出門遠行》,台北:遠流,1990。
  4以「陌生化」而不以「陌生」為名,是因為對於非住居台北城市的學子而言,它的確是「陌生」的城市;然而,對於住家本在台北的學子來說,由於交通動線、生活空間的不同,「台北」也成了他們必須要重新認識的一座城市。這裡借用了俄國 Vikor Sklovskij稱之『陌生化』(making it strange )的敘事技巧來談述人對於空間的認識。
  5 Time Cresswell,徐苔玲、王志弘譯,《地方:記憶、想像與認同》,台北:群學, 2006,頁 14~15。
  6詳參《博藍尼講演集》,台北:聯經出版公司, 1984,頁 118~121。
  7以九十三年度評鑑成果為例,外系國文的平均分數為 92.29,可見一斑。
  8由於篇幅所限,本文只能就個人教學經驗中擇選文本的思考方向,而無法對文本做更細密的討論。
  9參見王志弘《記憶再現體制之構作:台北市官方城市書寫之分析》,中外文學第三十三卷第九期,2005年2月,頁 9~51。
  10 J.Hillis《地誌學》(topographies)指出地誌書寫涵蓋 1、對某個地方的書寫活動。 2、對某個地方或區域所進行的鉅細靡遺、精確描繪的藝術或實踐成果。 3、包括河川、湖泊、道路、城市在內的各種立體地形在內的地表輪廓之描繪。
  11《又見觀音——台北山水詩選》,台北:麥田, 2004。
  12收入《我的不安》,台北:時報,1997。
  13收入《文學的台北》,台北:洪範, 1980。
  14收入《回到中山堂》,台北市文化局, 2002。
  15如張小虹《城市是件花衣裳》,即以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朱天文《世紀末的華麗》、朱天心《古都》作為討論對象,參見《中外文學》第三十四卷第十期, 2006年3月。
  16本文的重點在於這些文本解析之前的「準備活動」,可稱之為「前理解」,意即「詮釋前自我經驗的參與與聯想」,參見謝大寧主編《傾聽語文-大學新教室》《「隱喻與詮釋」撰寫理念與編輯體例》,台北:里仁,2005年10月,頁 12~13。
  17參見劉紀蕙《文學與藝術八論──互文.對位.文化詮釋》,台北:三民書局, 1994年,頁 2~3。
  18簡媜《胭脂盆地》,台北:洪範,1994,頁 89。
  19前揭書,頁 92。
  20感謝修課學生用心的書寫作業,讓我也看到一幕幕台灣城鄉的變遷史。
  21同前註,頁 17。
  22雖然艾柯的文章是我教學構思的源頭,但最主要的還是輔大新聞傳播系陳順孝老師提供的建議。陳順孝老師講授新聞史及新聞標題課程時,請學生搜尋出生當日報紙,與今日報紙對照。我「挪用」,並轉化他的教學構想。不敢掠美,謹此致謝。我以為「尋找出生當日報紙」這項教學活動,也可以用在現代文學史或副刊編輯學的課程之中。
  23 Umberto Eco《悠遊小說林》,台北:時報, 2000,頁 196。
  24同註四,頁 57~59。
  25我試過幾種紙張,有普通的作業紙、稿紙、有系上發送的西式信紙等等、描圖紙價格較高,但拓圖效果頗佳。使用蠟筆或鉛筆,是為了讓學生重新去體會筆與紙彼此摩挲的感覺,同時也具有「發現」的童趣。
  26我曾在進行這個活動之前,讓學生看電影《心靈捕手》( Good Will Hunting)裡羅賓威廉斯對麥特戴蒙在公園裡說的一段對話:「如果問你藝術,你可能會提出藝術書輯中的粗淺論調…….米開朗基羅?你知道很多。 ……所有的作品:對吧?但你不知道西斯汀教堂的氣味。你從沒站在那裡觀賞過天花板。」我以「你不知道西斯汀教堂的氣味。你從沒站在那裡觀賞過天花板。」這句話當成主要的隱喻,讓學生體會與「地方」共處的真實感。
  27《空間就是權力》頁 2,台北:心靈工坊, 2001年。
  28同前註,頁 22。
  29 Gaston Bachelard著,龔卓軍、王靜慧譯《空間詩學》,台北:張老師文化, 2003年,頁 13~27。
  30前揭書,頁 23。
  31林文瑞寫著:「教室木桌面:刻畫、斑駁形成的點、線,交織、滿布成我永遠再也無法讀出的畫面。小時候的我喜歡望著大理石黑白紋假想構圖,一塊塊石板對我像是一幅幅山水、人物(奇怪!常是國畫!)現在的我,多年語文教化的結果,妄想從符號分類看出桌面上的謎語、追述。不復有童年影像聯結的本能;望著桌上條紋發呆,象徵喪失本能的無奈哀悼?!」他又說:「行政大樓的屋頂是我最想拓的地方,那是我上課遙望窗外發呆時,除了天空,視線停駐最久之處。」這些話語,都引發的學生的對話與討論:什麼是你最想拓而無法拓的地方呢?這樣的想像,毋寧是「詩」的想像與創造。
  32參見賴俊雄《上帝的禮物:再探禮物與交換經濟》,《中外文學》第三十三卷第九期,頁一六二,2005年2月。
  33師大學生宿舍由於人數日益增多,自民國七十四年起,將男生宿舍的西侧(靠近女生宿舍)改為女一分舍,由英語系的學生進住。
  34顏忠賢《地點感與感覺結構》,收入《影像地誌學》,台北:萬象, 1996,頁 59。
  35蘇珊.朗格(Susanne.k. Langer)《情感與形式》(Feeling and Form),劉大基等譯,台北:商鼎文化,1991年,頁 80~85。
  36收錄於《我的靈魂感到巨大的餓》,台北:聯合文學, 1997,頁 163。
  37感謝九二、九三級美術系同學的創意參與。
  38參照鄧育仁《生活處境中的隱喻》,《歐美研究》第三十五卷第一期, 2005年3月,頁 134。
  39孫康宜《父親的故事》,《走出白色恐怖》,台北:允晨文化, 2003,頁 62。
  40找報紙、拓圖、畫圖都只是一種媒介;它有可能成為學生口中「好玩的」遊戲,也有可能成為課程背後的理論基礎;教學者必須審慎為之。活動進行之中的作業書寫、討論與分享更是讓「好玩」的遊戲轉化成「有意義」的創作的重要元素。
  41如地理系 95級乙班吳佳兒以「舊事論事——永康街舊貨市集」一一尋訪永康街 60號文物市集,就是城市文本的另類解讀。
  42見Mike Crang著,王志弘、余佳玲、方淑惠等譯《文化地理學》,台北:巨流,2003,頁 63。
  43莫妮卡.菲特( Monika Feth)著,林素蘭譯《擦亮路牌的人》,台北:玉山社,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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