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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庆元:詩化的寓言——张贵兴《围城之进出》賞析
【时间:2007/10/25 】 【来源:[台]東海大學中文系网站 】 【作者: 陈庆元】 【已经浏览3691 次】

文學講壇

在中國人的文化生活中,不論知識份子抑或販夫走卒,「棋」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項目。不論是深奧多變的圍棋,還是老少咸宜的象棋,甚或孩童最喜的五子棋等,皆可說明「棋」的確是中國人精神生活的重要食糧。因此,「棋」的題材常為創作者所運用。小說方面較為著名的如張系國的長篇小說《棋王》,以及阿城的中篇小說〈棋王〉,兩者皆以故事題材的傳奇性以及豐富的象徵意涵令人注目,成為作者的代表作品。

相較之下,張貴興於一九八六年發表的〈圍城之進出〉,似乎就不那麼引人注意。然而筆者認為,張貴興在〈圍〉文中所表現題材方面的處理,或是寫景文字的詭譎多變,以及寓言式的象徵意涵,與兩位前輩作家相比並不遑多讓。

故事的核心是一場棋局的過程,另外述及棋局的緣起及對弈者的身份。棋枰的兩方一為中國的大學退休教授楊公,一為自日本來台教授日文的木谷宇太郎。兩人因民族性及意識形態的差異,長久以來都在兩人均擅長的圍棋上以勝負來取得某種「民族優越感」。在這「最後的一局」中,雙方約定用時若超過兩小時,每下一手便要切下一根手指頭。結果楊公頻頻長考的結果,是十根手指均被切除,木谷卻在時限將至的最後一刻棄子認輸。眾人驚愕之餘,木谷又提議將勝負已定的棋局下完,結果楊公反而一敗塗地,造成「贏者實輸,輸者實贏」的結局。

〈圍〉文值得留心之處甚多,人物形象所蘊含的寓意便頗堪玩味。很顯然的,作者刻意將對弈雙方的身份寫成中日兩民族,這必然讓人聯想到兩民族在現代史上的仇視心理。但作者之意似不止於此,他更利用這場名為棋局實為豪賭的競賽表現了兩民族的特性和優缺點。先看楊公,他可說是中國傳統保守文人的代表,其出身不低,卻並未因此得到該有的地位和尊崇:「他在學校刊物及書店報攤搜詢無果的雜誌上鉛印過幾篇學術論文,不曾比他的學生在同地肆虐的小說引起更多悚驚。朦朧的解釋起來,他是個刺屁股的殷勤學妖……」這讓人想起魯迅〈肥皂〉中那被年輕人叫old full 的四銘。一個稍具學識卻早已過氣的文人,就像頭年邁的獅子,雖仍有威嚴卻沒了氣勢,這無疑地指向有悠久歷史文化卻積弱不振的近代中國。在木谷面前,楊公仍不忘時刻吹噓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這種虛幻不實的民族優越感,實際上也只能拿來自欺欺人而已。於是最後的棋局也只能當作是日薄西山老者的孤注一擲,勝負如何其實並無法扭轉既成的大事勢,剩下的只是面子之爭而已。我們再看看楊公拿菜刀斷第三指後充漢子的吟誦蘇軾詞句那般光景:「略帶顫慄的嗓音及額上微沁的汗珠……啊啊,這樣吟誦一些毫不相干的詩詞確實可以減輕不少痛苦吧……祖國的山河比麻醉藥更有效吧……哎哎,真有點令人心酸而不忍卒睹了……楊公繼續這般地吟頌了三兩首……『看著血這樣洶湧澎湃地奔流出來,而不是那樣婆婆媽媽地三點兩滴,心裡舒暢得多了!』」這一切的一切,都與中國人的民族性頗為吻合,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又在楊公身上重演。然而精神勝利法畢竟不是實質的勝利,等到所有手指都切斷後,楊公那睥睨一切的雄姿已成了:「用兩掌托 著棋盒挪至嘴前蠕出雙唇銜一枚棋子隨後彎腰縮背地把棋子降送到棋盤上……啊啊,當他把最後一根小指切除而重複做著這種動作時,是多麼地滑稽又可悲……似乎完全摒棄到一種爬蟲動物的卑夷境界了……自憐地乞背縮脖子,狼狽地像嗅覺一般尋視著棋盤,諂諛又生怕被責備似地小心翼翼落下棋子,甚或齷齪地在棋子上留下一些口水……」張貴興用細膩的手法描繪楊公的醜態,實際上是以冷酷的眼光投射在中國傳統士大夫的落寞身影上。

木谷的形象是以主觀視角呈現的,那是出自文中所有中國人先天的「成見」。他棄日來台的原因便眾說紛云:「有人說他在當講師的大學裡軋了一齣蟻火傷身的桃色艷事,有人說他抄襲外國論文,有人說他利用講師身分替幾家公司竊盜商業機密,更有人說他是山口組在台眼線!種種劣聞,恐怕跟他那不令攝影師眷戀的面相有咎吧。」除了民族的仇視帶來的偏見,也暗諷了中國人擅於「以貌取人」。眾人眼中木谷的模樣是十分不堪的:「那兩隻似極了叼在豬公陰莖尖端尿騷騷陰毛的薄眉……一皺起來臉上就勃起一種性慾的衝激……IQ零蛋的眼睛……那麼扁那麼紅那麼像狒狒屁股的鼻子……八字鬚尤其八哥野玀……這麼肥這麼短這麼像一隻招風興浪小蝴蝶結……瞧他雷霆一般的閃出大和民族微笑時……真似……似一個陽壯腎強硬興興撲向女人的大軍閥……」文字描述得愈苛刻,讀者愈能看出這成見之深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在中國人的眼中,大和民族是好色的、有禮無體的,於是所有日本人也就理應如此,這個「理」,便凸顯中國人意識形態的可笑與可悲。然而我們也的確看到了木谷對楊公的卑躬屈膝,畏於斷指的認輸,以及認輸後提議將棋局下完以致最後造成實質上的贏棋,這種種也不得不讓人聯想到日本在現代史上的侵略手段,這些侵略不只在軍事,更在經濟和文化上。木谷贏棋後躊躇滿志地步出下棋所在,除了呼應題目「進出」二字,更讓人想到日本篡改歷史教科書,將「侵略」中國的文字敘述改成「進出」中國的心態。文中人物的象徵意味濃厚,也可看出作者的企圖與經營之深。

寓言式的小說除了要善於運用象徵外,故事的引人入勝也是必要的。〈圍〉文設計了以圍棋為主的題材,除了「圍」字所蘊含的意義外,作者又加入了以斷指為賭注的內容,這就使小說充滿了傳奇性。我們看到楊公視死如歸的揮刀自殘,以及名醫江雄濤神乎其技的醫術,在武俠小說中其實已屢見不鮮,這就是作者在藝術性外也兼顧了通俗性。畢竟一篇成功的小說,「好看」也是很重要的條件。此外,小說不單調地以順敘方式從因到果的敘述棋局,反而一開始先將讀者帶入棋局的肅殺氣氛中,然後在楊公時限將至的小高潮中插入了對弈兩人由認識到私下相互較勁的過程,以及最後一場棋局的緣起。在這一鬆一緊的插敘過程中,讀者除了瞭解人物性格和棋局由來外,也能順著情節的起伏,享受多變氣氛下所帶來的閱讀興味。

然而,真要說文章的獨特氣氛,就不得不深察作者對文字運用的考究。相信很多讀者會有同樣的感受,就是〈圍〉文用字之冷僻,寫景之奇特,可能是現代小說中很少見的。事實上,張貴興之所以運用冷僻文字,很大的原因是在營造棋局的詭異感,讀者閱讀時產生的阻礙也無形中拉長了全文的節奏,時間的延長感更加映襯出楊公的窘迫,文中大量刪節號的運用也具同樣的效果。但是敏銳的讀者應該更能體會作者對景物與弈者心理的描述是和棋局的進行相映襯的。

文章的開始是楊公的第四十七手,那時的景況是:「窗外的白茶花被風醺得鬼醉,像半身埋進水裡的鵝尾……楊公套著白色長袖的手臂搖過棋盒鉗一枚黑棋掛到右上隅……白底黑線縱橫像雷達螢幕的棋盤,幽浮著愈來愈多互相圍擊的黑白不明飛行物……黑睛白眼仇視著……彷彿兩尾撕咬得肢散軀碎的黑白蜈蚣……」兩人對弈的慘烈躍然紙上。到了午後三點,用了一時二十九分的楊公模樣是:「披大紅皮裘戴幃帽抱琵琶坐獸皮氈倚枯幹的昭君,思漢殺愁……」而僅僅用了三十四分的木谷模樣卻是:「披髮或紮鵓角兒著對襟或交領短衣的頑懵村童大鬧學堂……數蜻蜓翻筋斗武桌鬥椅……拈一莖草……搔擊椎髮紮東坡巾著長衫伏案打盹的村學先生……」一種少年得志的囂張氣焰生動呈現。而此時外頭的景象則是:「賢厥、孔雀竹芋、筋頭竹、愛知赤、九重葛、彩葉芋烤烈了,瘀青淌赤……」紅色的景象反映了眾人內心的焦焚。

楊公斷指的第一百一十三手經過了四分多鐘的長考,在眾人的感覺中,那種等待是漫長而驚悚的:「地面上的光澤似乎又迆邐一吋……駘野野地波漾得唐朝仕女的酥胸愈加滿盈……啊啊……就是這麼久這麼久……這麼像在滴答答拆卸兩霎三眨爆破的定時炸彈……啊啊,這麼靜這麼靜……像悄悄向肺部侵襲的癌細胞……連窗外的植物也簇擁而成一幅油畫,如風中盤止的雄鷹斂息在一片流湍的光色中……」而當楊公十指全斷,木谷認輸卻保全手指的情景則是:「天色全黑了,窗外的綠色植物似乎魔咒一般的萎縮起來……屋內的光線添了一層帶菌的濕氣……」景物的描繪,和人物的心理相映成趣,確是善用了「情景交融」的手法。而這些手法,若非有相當的文字功力,有時可能會弄巧反拙,作者在這方面則是收放自如,掌控得相當出色。

一篇表現民族性格及歷史情仇的寓言故事,用詩一般的象徵手法、多變的文字面貌呈獻給讀者,〈圍城之進出〉可說是內外兼具的佳作。張貴興讓我們瞭解到:小說家不應只是「說故事的人」而已,只要作者用心經營,小說也能和詩一樣,充滿意象的美感和聯想的空間。


延伸閱讀:

1.李欣倫:〈探掘幽僻的人性雨林--專訪張貴興〉,《文訊月刊》,196期,民九十一年二月。
2.黃錦樹:〈台灣現代文學(6)--詞的流亡:張貴興和他的寫作道路〉,《國文天地》,150期,民八十六年十一月。
3.張系國:《棋王》,台北,洪範,民七十九。
4.阿城:《棋王 樹王 孩子王》,台北,新地,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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