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苏伦，记住我的话，赶紧带着娅娅走，不要回头！”

王后狠狠将婴儿塞给早已泪流满面的贴身侍女，拼命推着她离开。她美丽的面庞是一片惨白，一双蓝色的眸子掩映在凌乱的金发中，灼亮得可怕。

外面，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正交织成不可逃避的密网，向海底神殿最深处涌来。

一个额前垂着长长银发的高大男子踢开守卫的尸体，冲进了空旷的后殿，急促的脚步声在大殿中回响，他手中提着的宝剑已经染成碧蓝。他毫不客气地撕开厚厚的帷幔，炯炯目光逼视里面的人。

王后面对侵入者沉静起身，她的笑容高贵而悲凉，美丽的眼睛望着他手中斑驳长剑：“路西拿大人，想必海王陛下和三位王子，都已经成了您祭剑的牺牲品了。您的目标只是我，请放过那些不相干的人吧。”

路西拿阴沉着脸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王后揽入怀中，觅到她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喃喃地呼唤着：“温丝莉，温丝莉……”他的剑抛在地板上砸得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宫殿都为之震撼。

温丝莉王后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推开他，泪水不断地流了下来，唇边却仍然带着微笑：“路西拿大人，你已经得到了这个王国，请允许我跟随先夫而去吧。”

路西拿追上一步握住温丝莉的手腕：“温丝莉，十年来难道你不是希望着会有这样一天么……”他把王后的手放到唇边吻着：“我知道你是恨我杀了你的孩子，可是那是你和一个你并不爱的男人的孩子，我对你的心如同十年前你离开我时候一样，你难道忍心为了你不爱的男人而恨我吗？”

温丝莉的泪水扑簌簌而下，她推开剑士：“不要这样说了，我听见我被你诛杀的丈夫和孩子们在深深的亚美利亚海沟里呼唤我了，让我走吧。”

路西拿银色的双瞳因为充血变成了暗红：“温丝莉，十年前选妃的时候你说我们抗拒不了海王的旨意，要在深宫中等我来解救你。可为什么现在你要这样说？”他的手握紧王后纤细的手腕，握到苍白，捏出深深的指印：“我要给你更加幸福的生命，让你重新做回母亲，让你……有我们的孩子，这不好么温丝莉？”他把王后的手按在胸口：“难道你不是期盼着这一天吗？”

王后冰冷的手指随着剑士心脏有力的跳动微微颤抖，幽幽地道：“我是曾经期盼，没日没夜的期盼……可是当我的孩子在我胸口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曾经追求的生命已经被另外一种责任和幸福所代替。”她抬起碧眸注视着剑士：“一个母亲的十年，不会因为失去这一切而重来。你每杀掉一个孩子，我的心脏就要裂开一次。你看这里。”
温丝莉解开了衣服，她心口部位莹白的肌肤爆裂，三条深深的沟壑在美丽的胸脯上纵横交错，流淌着粘稠的鲜血，她静静地说：“你看，你的剑全都刺在这里了，就算你令我重新做回母亲，我也无法让孩子吮吸到我的乳汁。”

“因为你让我的心口只剩下鲜血。”

路西拿松开了手，这个高大的剑士在瞬间衰老了下去，他看着温丝莉王后含着泪花微笑着，一步步向窗子退去，突然大喊道：“温丝莉，难道你忘记你许过的誓言了吗？”

温丝莉一只脚已经踏到了落地窗的边上，她推开云母透明的窗子，提起长裙答道：“我记得，我都记得……如果有一天我们能一起浮出海面，就要在一场暴风雨中飞到世界的尽头，飞上最高的苍穹……”

“那时候，我们多么年轻，你只需要我，我也只需要你……”她看着路西拿英俊而疲惫的双眼轻轻一笑：“可是路西拿，我已经不需要飞翔，对一个母亲而言，世界的尽头就是家人的方向。我的丈夫和儿子，正在亚美利亚海沟中等待我。”

“亲爱的，以后的日子里，请对自己好一些。”

“因为我爱你。曾经。”

温丝莉王后说完这番话，转身便向窗外扑去。她美丽的身影如同一个轻盈的气泡，瞬间便消失在窗外深不可测的亚美利亚大海沟中。

路西拿站在原地没动，大殿空旷，人生寂寥。十年惨淡经营，换来的便是这样的结局么？爱人亲口许下的诺言，当你完成命题的时候早已经改变了答案。倘若筹划十年，伏兵数万，血流千里，颠覆一国的战争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温丝莉，你叫我如何在以后的日子里……对自己……好一些？

心底漾满了海藻般滑腻沉重的疼痛，只是吐不出来。他感到眼睛酸涩，用手揉一揉，却没有泪水。身后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一个军官推搡着一个受伤的侍女进来了：“大人。这个女人带着个婴儿躲在暗道里，被我们发现了。”

那是一个长着洁白皮肤和褐色卷曲长发的年轻女子，肩膀被利器刺伤，手里死死地抱着一个女婴。她深紫色的眼睛温柔而悲哀地望着他，仿佛十年前温丝莉离去的那个夜晚的神情。路西拿感到心底有什么东西微微刺痛了一下，他接过婴儿，逗逗孩子的小嘴。女婴睁开漂亮的蓝眼睛，含住了路西拿浸染了鲜血的指尖，咯咯笑起来。

路西拿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埃苏伦。”侍女轻声回答，她缓缓地跪下去，匍匐在路西拿脚下：“请您放过这个孩子吧。她到这个世界上还只有三天时间，请允许她长大成人，可以充分领略大人您的慈悲和威严。”

路西拿冷冷地看着她，他的手猛然钳住她的脸颊：“这——是温丝莉的孩子吧！”

埃苏伦低着头回答，“大人，这只是一个小婴儿，谁来教她说话，扶她走路，让她认识这个世界，她就会是谁的孩子。”她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只需要挥洒，不需要改写。教育一个没有意识的婴儿，并不比您征服整个繁复海底世界更辛苦。”

侍女重新伏下去，路西拿微笑了：“呵……聪明的女人……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索菲娅……我们都叫她娅娅……”

“娅娅……一个美丽的名字。”路西拿举起婴儿端详着，女婴睁着矢车菊般的蓝眼睛注视着面前的男人，淡红色的小嘴一撅一撅。

“从现在开始，娅娅就是海国唯一的公主。而你，埃苏伦，我要你做我的王后。”他蹲下来托起埃苏伦的下颏轻声说：“你的美丽让我不忍心杀你，你的聪明让我不敢放掉你，除了娶你为妻，我想不到更好的方式来处置你。”他扶起她，把她的长发别到耳后，在她柔软的耳边低声说道：“也不可能有比这更好的方式——让你这样的女人对我死心塌地。”
路西拿感到埃苏伦轻轻颤抖了一下，他掉头冷冷地命令：“把这里打扫一下，以前的东西，一件不留。我要重新布置这座宫殿。”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先给我把这宫殿的天窗封上！”

他怀中抱着婴儿，一手牵起埃苏伦的手腕，昂起头大踏步地走出房间。

所有的士兵都在新君王面前弯下腰去。新君王刚硬的战靴踏碎那张旧王一家的画像，画像上，所有的鲛人都有一双湛蓝的美丽眼睛，透过污秽的鞋底花纹，静静注视着这世界。

你是我仅存的孩子，你是我唯一的世界。我的骨头已经溃烂，可是孩子，为何你的笑容依然纯白？难道你……是为了延续我没有作完的梦么……

“爱莎，把那套蓝色的裙子给我吧。”美丽的少女坐在梳妆台前不安地扭动着手指，脸上绯红一片。

“公主殿下，您的生日舞裙是陛下特别指定的酒红色，这不是很美丽吗？”侍女爱莎坚决地否定了少女的提议。“那用白珊瑚的项链吧。”被称作公主的少女说，她对即将召开的生日舞会无比期盼。可是爱莎说：“您要佩带全套的珍珠首饰，您可是代表着德谟克里斯帝国的形象，不能像民间的小女孩子那样没有章法。”公主十分无奈。

“……那让我披散着头发如何，盘起头发，看起来就跟妈妈差不多了。我想那些王子也不会喜欢看到求婚对象这么刻板吧？”公主不甘心地继续提要求，依然遭到反对，“您是德谟克里斯帝国未来的女王，应该有威仪才对。”爱莎说着，手脚麻利地为皱着眉头的少女盘起一头金发，在她发髻上插满银色紫色粉色的珍珠：“嗨，那些小王子的眼光是不必考虑的，陛下认为您应该吸引的是那些成熟稳重，有实力的王子们！”

这是索菲娅公主，是海底世界中最大帝国——德谟克里斯帝国的唯一继承人。她今天过十六岁的生日，国王路西拿特地为爱女举办了一次大型生日舞会，向所有海国的王子广发请柬，为女儿挑选一位如意郎君。

海底的世界并不统一，而十六年前由英勇彪悍的路西拿大人建立的德谟克里斯帝国无疑是所有国家中最强盛的，最近这十年，德谟克里斯帝国的军队不断征战，几乎所向披靡，许多小国被并入德谟克里斯帝国版图。如果能和德谟克里斯帝国联姻，那将是小国莫大的荣耀和安全保障，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各国的王子无不趋之若鹜。

爱莎盘完头发，庄重地将王冠戴到了公主头上，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您应该有一位英俊能干的丈夫，帮助您打理我们的帝国。”她对着镜中盛装的少女发出由衷的感慨：“天哪！您真是……请恕我无礼吧，您简直比王后还要美丽！”

索菲娅公主漠不关心地笑了笑，她抬起脸来叹了口气：“爱莎……时间真快，我都十六岁了。”

“是啊，”爱莎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呵，我记得您小时候夜里总是哭，一定要陛下整夜整夜抱着您在大殿里走才肯睡一会儿呢。陛下说您肯定是很容易做恶梦的，有人抱着觉得安全些就不哭了。”

“嗯……可能算不上恶梦吧……爱莎，你去过海面上吗？”

“没有！那里没什么好的，如果您梦到了海面之上的世界，一定是很可怕的。会非常冷，非常孤独，听说海面的风非常可怕，会把您卷上高空，永远也别想找到温暖的家。”爱莎坚决地回答，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排斥和恐惧。

索菲娅公主再次低下头去，那个梦境的确是关于海面之上的世界的，她只对一个人说起过——梦中的自己从海底拼命挣扎着向上游去，经历了很久坎坷的旅程终于冒出海水，在海面上向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远远地伸开双臂。紫蓝色的海水汹涌着，阳光撕裂乌云，给阴郁的背景镶上残酷而美丽的金边，西方的天幕闪现出血红一角，铺天盖地弥漫着雨气。海面的风是猛烈的，新鲜的，刺痛了她娇嫩的肌肤。

她仿佛听见高空中有一个慈爱的声音呼唤她，叫她娅娅，母亲般温暖。她不可抑制地举起双臂，迎着呼啸的暴风雨向高处飞去，越飞越高，接近苍穹。虽然寒冷、孤独，有对未来不可知的恐惧和对过去怀念的疼痛一起在心底翻滚，但是翱翔的高亢和自由不可抗拒，德谟克里斯宫殿被她甩在漆黑的海底，永远不见。

这些景象很小的时候就出现在娅娅梦中，起初是模糊的，零散的，后来越来越清晰，连成片断不可忘怀，直到她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天夜里，这个梦终于变得连贯完整，她从梦中惊醒的时候，甚至还能感到飞翔带来的快感和晕眩，依然没有散去。

娅娅对世界的第一认识就是知道自己有一位高贵威严的父王，她是在父王的怀抱中长大的，对于母后的记忆很少，她独自住在亚美利亚海沟边上的宫殿里，生命中唯一一件事情似乎就是弹琴。母后看到她的时候总是怔怔的，欲言又止，似乎也只会说一句“公主殿下，您又长高了”便沉默不语，母后令娅娅感到又亲切又疏远，像一个高远的梦幻，远远不如父王来得真实、强烈、鲜明。

路西拿很少带娅娅去那里，她三岁的时候，每天就要完成大量到不可思议的功课，路西拿不管多忙，都会每日亲自来督促娅娅的学业，教她幻术或驾驭暴烈的海马，给她讲解帝国的法典，那时候娅娅睡在海王的大床上，如果功课完成得好，晚上可以躺在路西拿的臂弯里听他讲不可思议的帝国传奇。父王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怀抱温暖有力，让娅娅无比安心。

等娅娅稍微大一些，路西拿开始带她到帝国广大的疆域去视察，沿途给娅娅指点风土民情，观察地形地貌，同时她搬到了路西拿寝室旁边另一个房间，由以前路西拿的侍女爱莎照顾。这没有影响父女间的感情，娅娅经常在深夜里抱着她的玩具海豹跑到路西拿的大床上，在父王坚实的臂膀中沉沉入眠。等娅娅再大一些，路西拿开始带她去检阅附属国的致敬。娅娅知道帝国一直在进行战争，她不甚了解什么是战争，但是她知道当父王带她去检阅一个新的附属国的时候，就意味着战争结束了。战争，就是亲眼目睹那些同样头戴王冠的君主在路西拿不可一世的威严下深深低头退让，路西拿会随意将附属国珍贵的贡品赏赐侍女，会带着娅娅视察新的领地，微笑着在地图上给娅娅指点帝国的疆域已经扩充到了什么地方。

娅娅有时候想如果有上帝，那么路西拿就是上帝的化身，如果有尽头，那么路西拿可以将尽头继续拓宽下去。他从不夸赞娅娅，他对她的期许高得令娅娅不敢停下来休息，那是对一个未来女王的要求：威严、深沉、智慧，并对世界永远保持勃勃野心。娅娅感到自己的生命中父亲的光芒笼罩了一切，在他银色的光环之下，安全和重重压力永远同在。

只是那个关于飞翔的梦令娅娅惶恐，她不知道父亲对这个梦境将会有什么样的评价，因为父亲从来没有对她提到过海面上的一切。梦境出现的越来越频繁，慢慢渗透娅娅的前世今生，渗透她的骨髓灵魂。娅娅天真地想，父亲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随风飞到天尽头，去看看德谟克里斯帝国掌控之外的世界。

“呵，我美丽的公主，让我好好看看你，你今天简直令我眼花缭乱了。”

娅娅听见这个声音，飞快地回身扑过去：“父王！”德谟克里斯帝国的君主路西拿正站在她面前，路西拿今天换上了极为华贵的王袍，十六年过去了，这个英俊的男人不但受到岁月的侵蚀，反而因他在海底世界燃烧的连绵战火而更加强壮和势不可挡。他拥抱了娅娅，微笑着吻她的额头：“生日快乐，乖女。赶紧到大殿上去吧，让我们德谟克里斯帝国里最耀眼的珍珠来掠夺整个海底世界的目光，让我看看谁有资格获得我的宝贝的青睐！”

娅娅撅起小嘴：“父王，你觉得谁会有这样的资格呢？”

路西拿笑起来：“当然会是一位有强大实力的王子。”

娅娅抱住路西拿的腰摇头：“谁也不会比我的父王更加强大的！”她抬眼望着路西拿，“父王，我只希望有一个人不怕寒冷，不怕孤独，肯陪我到海面上去展翅飞翔，让我看看世界的尽头还有什么样的世界。”她热忱地从路西拿的眼中寻找着支持，路西拿的笑容收敛了，但只是刹那，他饶有兴致地抚弄着下颏说：“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娅娅眨着美丽的眼睛：“父王，我一直想看看海底之上的世界，那是我们的帝国不能控制的世界，寒冷而自由，和我们现在的生活不一样。”

路西拿微笑：“你怎么知道不一样？”

娅娅觉得父亲的笑是赞同，大胆地回答：“是我昨天晚上梦见的。”然后她闪动着喜悦的目光向路西拿描述了梦中的景象，路西拿静静地听着，他听到娅娅对海面上景色细致地描述，银色的眸子中有淡绿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他打断娅娅的话笑起来：“乖女，不要让一个梦境打乱你的一生。”

他扶着娅娅的肩膀将她推向露台，露台下面就是即将举办舞会的大殿。娅娅看到大群大群年轻美丽的鲛人嬉笑着涌入空旷的大殿，在地板上抛洒花瓣和糖果，大殿四周的彩色珊瑚散发着奇妙的香气，周围堆积了一整圈的珠蚌，每一枚珠蚌里面都有一枚拳头大的珍珠，闪烁着淡粉淡紫淡金淡绿的光泽。年轻的鲛人们退开去，几千位来自海底各国的国王、王子、将军、剑士、术客、贵妇、仕女携手来到大殿中央，在悦耳的音乐中翩翩起舞。

路西拿温柔地揽着娅娅：“乖女，你看这下面许多的人，他们有的拥有广漠的国土，有的拥有无限的财富，这些一望可知，可你能知道谁会陪你到海面上去飞翔？梦想就像海面上暴风雨来临前的美景，蒙蔽你漂亮的眼睛，迷惑你的头脑，暴风雨停息之后就会消失，只有我们的帝国依然存在，这才是你这一生能够抓住的幸福。”他再次吻了娅娅的额头：“听话乖女，父亲不会伤害你。梦里的景色虽然美丽，可你却更适合在海底生活。”

娅娅似懂非懂，只是习惯性地点头。路西拿微笑着道：“现在，好好去跳舞吧——我会给你挑选到最优秀的人选。”娅娅回眸看了路西拿一眼，那张英俊的面容，波澜不惊。

娅娅回头继续趴在露台上向下看，突然忍不住将一根柔软的手指按在了嘴唇上，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一个漂亮少年迈着轻快的步子迈入了舞场，他长着一双和娅娅像极了的湛蓝色的眼睛，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娅娅的脑海中有什么颤动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了母后的深紫色眼睛和父王的银色双瞳。娅娅有些疑惑，却来不及多想，她看见那个蓝眸少年没有邀请任何人，站在场子中间摆了一个极为优雅的姿势，足尖轻轻点地，一个飞旋跳了开去，顿时在场子中间舞成一朵璀璨的莲花。他穿着湛蓝色和银色交织的袍子，一条金色腰带轻盈挽在柔韧的腰身上，剪裁得体的长筒靴子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他迷人的小腿曲线，且舞且笑，湛蓝色的眼睛看得人心里柔柔的发慌。

少年的舞蹈越来越快，如暴风骤雨般卷动全场，音乐声随着他的舞蹈也急促起来，在场的宾客都禁不住拍起巴掌，喊着安可，舞会被他带动得掀起了一个小高潮。

少年舞着，慢慢接近了露台。他停下来向娅娅展露了一个迷人的笑容，宛如阳光穿越千层海水，直达到深深的海底，达到娅娅面前。娅娅下意识地笑了笑，那个少年仰起头喊道：“下来跳舞啊！”他知道这就是德谟克里斯帝国未来的女王却毫不在意，好像在召唤邻家的女孩出去玩。娅娅有些不知所措，少年继续叫着她，他笑得好美。娅娅慌忙答应着，连声音也有些颤抖。突然之间，又觉得这个少年好熟悉，似乎在幼年苍白的记忆中有过这样一个影子。

娅娅从旁边的旋转楼梯上走下去，楼梯好长好高，娅娅听见少年的催促，叫她：“快些！下来啊！”娅娅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她抓起柔滑沉重的缎裙跑起来，高跟的舞鞋一路嗒嗒嗒地敲着土耳其黄石的楼梯，敲得自己心头慌乱起来。

那个少年就等在楼梯口，他偏着头看着娅娅，笑嘻嘻地弯弯腰：“还记得我吗，索菲娅公主？”他狡黠地抬起头来看着娅娅：“我是魔蓝。”

娅娅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好久好久才爆发出一声欢呼：“魔蓝？你是魔蓝！”

魔蓝，是娅娅幼年时认识的唯一一个小伙伴，那是德谟克里斯帝国还没有到鼎盛时期时，路西拿带着娅娅到遥远的另一个海国去拜访国君，百无聊赖的娅娅遇到了同样百无聊赖的小王子魔蓝，两个孩子煞有介事地互相介绍后，很快就在后花园的水池子旁边一起玩起了大螃蟹。娅娅第一次会放肆大笑，把自己弄得浑身精湿，学魔蓝吸食甜美的花蜜，跑到厨房里去偷国宴用的百合鲟鱼卷，用珍珠贝打水漂，捅大海龟的鼻孔，坏事基本做尽，心情无比愉快。在路西拿国事访问获得圆满成功的同时，娅娅也和魔蓝王子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

娅娅只对一个人说过自己的梦，那就是魔蓝。魔蓝对此大感兴趣，和娅娅憧憬了好半天海面风景，向往得不得了。两个孩子站在水池边上模仿飞翔模仿了一下午，把后花园搞得天翻地覆。娅娅记得魔蓝说等她要去飞翔的时候一定要叫上他，两个人飞会更有趣，两个孩子各自以未来的王位起誓一定遵守这个承诺，只把旁边的侍女看得咯咯而笑。

可是从那里回来之后，娅娅就再也没有听说过有关魔蓝的任何消息，那个蓝色眼睛的小王子就此成为娅娅苍白童年中最为缤纷的回忆，和她那个梦境一起，一根根做她灵魂的肋骨，支撑着她在没有滋味的空间里还保留着对未来一丝丝微妙的憧憬。谁能知道时间飞逝，魔蓝竟然出现在这里！

对着魔蓝的笑容，娅娅的欢喜撑破十六年被教导出的矜持和镇静，满脑子都是螃蟹、花蜜、鲟鱼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看着娅娅涨红的脸，魔蓝笑嘻嘻地伸出手来，脚尖轻轻点地，带着娅娅旋入了舞场，他流畅得宛如在大殿上飘行。娅娅抬起头，正好对准魔蓝璀璨的蓝眼睛。淘气的小男孩突然成长为帅气的少年，正在进入沉稳的青年，可是却又没有脱离儿时顽皮的痕迹，娅娅的手轻轻扶住魔蓝正在变得坚实的后颈，认真地看着他：“魔蓝，为什么这么快大家都长大了。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是说不出来。”

魔蓝挤挤眼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我们一起干过的坏事吧！你走了以后，我被我父王教训了好几天呢。哈，可是什么都抵不过那几天我们在一起玩的快乐，给我三个王国也不换！”

娅娅被逗笑了：“真的魔蓝，我也是这样想。再也没有比那几天更快乐的时光了，有时候我回想起来十六年的日子，除了那几天是彩色的，别的几乎都是一片苍白。”想了想补充一句：“还有小时候我躺在父王的臂弯里听他讲帝国传奇，现在看来真是奢侈啊！”

魔蓝微微一笑：“时间过的真快，你已经开十六岁的舞会了。每一位鲛人的公主都会在十六岁的舞会上确定她的结婚对象，你有人选了吗？”

娅娅羞涩地笑笑：“父王说他会给我一个最好的人选。”

魔蓝的舞步慢下来：“娅娅，路西拿陛下心目中的最好人选和你的标准不会相同的。”

娅娅一怔，她想起路西拿说过她应该挑选一位具有强大实力的王子，以及路西拿认真的告诫，路西拿的话在她心目中一向都很有分量，她也一贯乐于服从，只是娅娅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唯一的梦想要和父王的看法最先出现冲突。她怔了一会儿，才低声的回答：“父王很爱我，他会帮助完成我这个心愿的。”

魔蓝的面容沉重起来：“最近的十年，路西拿陛下已经吞并了十四个小国，照这个速度发展，再过二十年，整个海底世界就都是他的了，你到现在为止的生活目标也是被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你想，路西拿陛下怎么可能为了成全你一个摸不到的梦想，牺牲整个帝国未来的希望。”

娅娅难过地看着魔蓝：“为什么魔蓝，为什么长大之后生命会变成这样。”

魔蓝拉着娅娅躲过一对旋舞的宾客：“你是德谟克里斯帝国未来的女王啊，日子肯定要和别人不一样。你天生注定就要承担这份责任，跑不了也躲不掉。”他耸耸肩：“就像我，明知道没什么竞争力，也要在家族的安排下到这里来。路西拿陛下的势力太大，我们这些小国要是能借助德谟克里斯帝国的力量，最起码可以保证安全无忧……”

娅娅抬起头来看着他：“告诉我魔蓝，难道你是为了德谟克里斯帝国才到这里来的吗？”

魔蓝凝视着她双眼，“娅娅，你要知道，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同样的想法。他们没有人认识你，更不知道德谟克里斯的索菲娅公主是否比他们宫中的侍女更美丽，不知道你喜欢的食物和颜色，不知道你会向往到海面上去飞翔，他们所知道的，就是你将继承整个德谟克里斯帝国而已。你以为他们还能因为什么到这里来吗？”

他的舞步慢下来：“可是你放心，我只是想看看你，看看在我苍白童年里留下唯一印象的女孩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声音低沉好听：“每日每夜，我都在想念你……你就像我记忆里留下来的一样，还是那么单纯美丽，”

娅娅感到呼吸困难，心脏怦怦跳得厉害，她缓缓握紧魔蓝的手指，良久良久才回答道：“那……我就放心了……”

两个年轻的孩子四目相对，时间似乎在刹那间停止了。娅娅轻轻问道：“魔蓝……你会陪我到海面上去吗？”她期冀地望着魔蓝，魔蓝有一会儿停顿，他的眼神瞬息万变，他来不及张口就被周围的喧哗淹没，人群潮水般退到两边，只见路西拿神态倨傲地自大厅走入，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是银发银瞳的年轻人，神态自若，眼眸深邃，俊美掩盖不住他天生的王者风范。娅娅眼前一花，突然感到再过三十年，这个年轻人一定会很像自己的父亲。

魔蓝乖巧地向路西拿弯腰行礼，路西拿微微一笑，唤着娅娅：“这位是安柯拉帝国的国君沁华羽陛下。”娅娅知道，安柯拉帝国是实力仅次于德谟克里斯的国家，军队以骁勇善战闻名整个海底世界。沁华羽含笑向她施了一礼。路西拿举手打了个响指，音乐重新响起，舞会的气氛比刚才更加火爆，路西拿笑眯眯地问：“陛下，这个曲子是否适合您的口味呢？”沁华羽恭谨地答道：“陛下太客气了，希望我能为索菲娅公主的生日带来更多欢乐。”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彬彬有礼，高贵优雅，娅娅回头去望魔蓝，可是魔蓝不在原地。沁华羽优雅然而绝对不容置疑地握住了娅娅的手，五指一紧，将她带入涌动的舞场。

他的掌握火热有力，娅娅几乎透不过气。他比魔蓝年长，比他高大，强壮并且沉静。他银色的双眸含笑注视着娅娅，娅娅只觉得自己什么都留不住，所有的念头都会被他看穿，她只好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可是这时候沁华羽轻轻唤了一声：“索菲娅公主……”娅娅抬起头，沁华羽笑着，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从安柯拉帝国来，就是为了向公主殿下求婚的，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美丽。答应我，我将用整个安柯拉帝国来迎娶你。”

娅娅瞪大眼睛看着沁华羽，这男人不是说笑的，他一只手继续揽住娅娅纤细的腰肢，一手将一枚硕大的钻石送到了娅娅面前，那钻石有六十四个切面，静静地闪烁着粉红色的光泽，娅娅吃惊地看着他：“俄冈底斯之星？”沁华羽微笑着答道：“是的。传说中天帝之子心脏幻化成的宝物，具有强大的力量。听说因为这枚钻石引发过无数战争，因为它的名气已经远远大于它的价值，拥有这枚钻石也就意味着拥有者具有无上的力量。可以说这是权利和荣誉的象征，也是战争的源头。”他眨眨眼睛：“只有公主殿下你才配得上这样的宝物，不是么？”

娅娅看着沁华羽抬起手准备将俄冈底斯之星放在她王冠上，娅娅敏捷地躲开了，她冲着沁华羽妩媚地笑了一下：“尊敬的陛下，这个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我想我需要向父王禀告一声。”

沁华羽挑起一边的嘴角：“不必了。路西拿陛下会同意的。”他再次抬起手来，娅娅巧妙地避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我想……这不是很好吧……”

“娅娅，怎么不接受沁华羽陛下的礼物，这样不礼貌。”路西拿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站到了娅娅身后，娅娅吓得差点跳起来，她按住怦怦乱跳的心脏，瞠目结舌地看着父亲。路西拿从她身后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向沁华羽点头：“亲爱的沁华羽陛下，娅娅是非常喜爱您的，不过她太不懂得怎样表达了。”娅娅抬头望向父亲，路西拿的眼睛和沁华羽一样都那么深不可测，她听见父亲的声音如同从天际飘来一样遥远：“乖女，今天我要送你一个最美好的生日礼物，一位让你称心如意的丈夫和一个崭新强盛的庞大帝国。”

然后他牵着娅娅向舞场中央走去，一面扬起手来，他走过的大殿自动升起了一条通道，直达大殿中心。他带着娅娅走到上面的时候，音乐自动停止了。娅娅看到沁华羽就站在台子下面，她心慌意乱，突然看到远处一个小小的人影拼命挤过来，很快就挤到了沁华羽身边，娅娅几乎欢喜得要跳起来，那是魔蓝！魔蓝气喘吁吁地望着她，他看起来想说些什么，可是路西拿的声音已经响彻了整个大殿，：“诸位尊贵的来宾，欢迎你们来到德谟克里斯帝国，感谢大家前来参加德谟克里斯帝国未来女王的生日舞会，在这里我要郑重向诸位宣布一件大喜事，那就是小女索菲娅已经答允了德谟克里斯帝国的友好邻邦安柯拉帝国的沁华羽陛下的求婚，下面，就让我们举行盛大的婚礼，为他们祝福吧！”

台下爆发出的欢呼声淹没了娅娅的惊叫，路西拿向沁华羽伸出手去：“欢迎你的到来，我的孩子。”娅娅突然尖叫起来：“不！父王！不要这样！”路西拿稳稳地回答她：“冷静一点，孩子。你是未来的女王陛下，不要这样失态。”娅娅叫道：“父王，我不能这样接受一个人！我不喜欢他！”路西拿连眼都不抬：“亲爱的，女王陛下不能用个人的喜好来决策帝国的发展，别忘了你存在的意义。”

娅娅咬住了嘴唇，她看了眼路西拿，路西拿正微笑着牵起沁华羽的手来。娅娅突然纵身向台下扑去，她知道魔蓝一定会在下面等着她。可也就是此时，路西拿和沁华羽互握的手同时向大厅下面射出一道刺目的白光，无数的彩光从白光里迸射出来，每一道彩光都变成一头可怖的巨兽向大殿中的人群扑噬。那些快乐的宾客没有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纷纷惨叫着奔逃，有能力的人集结起来用法术和魔兽搏斗，一时间大厅中到处是鲜血和惨叫，浓烈的腥气熏得人直欲呕吐。

一条三头花斑巨蟒拦住了娅娅。娅娅瞪视着巨蟒黄色的灼亮小眼睛和吐出的鲜红信子僵持在原地。巨蟒猛然间张开所有的巨口一起咬向娅娅，娅娅尖叫起来，她脱下鞋子瞄准其中一只巨蟒眼睛狠狠地砸过去，高跟鞋尖扎入了巨蟒的眼睛，娅娅掉头便逃，伤痛的巨蟒竖起身体飞快地追击。

魔蓝从骚乱的人群中冲过来，他抽出那条金色的腰带劈向已经扑到娅娅身后的巨蟒，原来那是一把金色的软剑，那一剑削掉了巨蟒一只头颅，巨蟒痛得在地上翻滚起来。娅娅扑过来抱住魔蓝：“魔蓝！”魔蓝擦了擦冷汗：“大厅被强大的结界封锁了，路西拿是要一举拿下我们所有人，再用我们去要挟那些国君。而且，”他反抱住娅娅颤抖的身体：“你父王和沁华羽用的完全都是一种幻术，他们是早就联系好了的。”

娅娅抓紧魔蓝的手，她听见了路西拿惶急地呼唤着她，娅娅远远地看见高台上路西拿慌乱的脸，沁华羽正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观望大厅中的屠戮。娅娅的眼中泛出了泪光，她猛然拉起魔蓝向大殿北面冲去，魔蓝叫道：“娅娅你做什么！那边的魔兽最多了！”可是娅娅咬紧牙关拉着魔蓝向前急冲，魔蓝能做的只是挥起没有被收走的金剑击退沿途魔兽疯狂的进攻，那些魔兽没有见到如此顽强抵抗的对手，一时间红斑海马剑齿鲨剧毒珍蛤巨型章鱼纷纷奋起直追，娅娅和魔蓝身后紧跟着张牙舞爪黑压压的一片。

大殿北边的墙壁全用玄黑色巨石砌成，除了每块巨石上有一枚闪耀的夜明珠外没有任何装饰，娅娅拉着魔蓝一路狂奔，竟然直奔那片玄黑色的坚硬石墙撞去。魔蓝大叫“娅娅不要！”可是就在此时，娅娅张开嘴，一道彩光直射而出，玄黑色的石墙仿佛融化在彩光中，变成了透明的帷幕。娅娅抓着魔蓝一头撞了进去，魔蓝感到穿越的时候真得如同轻纱拂面一般柔软。可是当他站住脚回头的时候，却看见那一面的魔兽纷纷被坚硬的石墙挡住了去路，撞得血肉模糊一片。

魔蓝惊魂甫定，他环顾四周，这居然是一座极其静寂的宫殿，他们就站在高高的楼台之下，所有的建筑都使用了纯白的中国玉，高雅冰冷。在宽大的露台上种了许许多多的花，那些细小的花瓣不时飘落，很快魔蓝的肩膀上就飘满了一层。魔蓝忍不住说：“这是什么地方？难道一个人都没有？”娅娅低声说：“小点声，我母后很怕吵。”

魔蓝向楼上望去：“德谟克里斯帝国的王后？居住在这样的地方？！”那些细小的粉白色花瓣如雪般飘落，柔柔地抚摸着魔蓝的脸颊，魔蓝偏过头去：“这里说什么也不像是王后的宫殿啊，虽然很美，可也太冷清了。”娅娅已经踏上了白玉石阶：“母后喜欢弹琴，这样才没有干扰。”他们很快就到了旋梯的尽头，推开白玉的大门，走过白玉的长廊，在宽大的露台上他们看到了一张硕大的黑色竖琴和一个皮肤苍白的女人，扶着黑竖琴站在那里，穿着很平常的衣服，头上也并没有王冠。她向着两个年轻的孩子转过头来微微一笑，眼中是深沉的慈爱和忧郁。娅娅向前走了一步，唤了一声：“母后……”

魔蓝看着眼前这一幕，不能相信这就是德谟克里斯帝国的王后。她褐色的头发长长地蔓延出去，顺着露台蜿蜒而下，身体异常的消瘦。王后深紫色的眼眸静静地看了一眼魔蓝，没有说话。娅娅急匆匆地喊：“母后，这是魔蓝。您知不知道大殿上的事情，父王要把我嫁给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安柯拉国王！现在那里到处都是吃人的魔兽……”

王后举起手来止住了娅娅的喊声，她抬起两条白皙的手臂，轻盈地划过琴弦，摄人心魄的音乐声响起来了，黑竖琴纯黑的琴身上萦绕着银色的光泽，透明的琴弦彩光飞舞。彩光，是德谟克里斯王族特有的幻术，乐声中，竖琴上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银色光环，透过光环，娅娅和魔蓝惊讶地看到了大殿，大殿上那些魔兽正将宾客们分裂成一小堆一小堆，准备择人而噬，甚至听得见魔兽兴奋的响鼻和宾客绝望的惨叫，一切近在眼前。

而后光环中显出了一队队破门而入的玄衣武士，那是安柯拉的军队，他们进入大殿后开始有条不紊地歼灭魔兽，俘虏每一名宾客。很快大殿上的混乱局面就得到了控制，魔蓝惊讶地说：“安柯拉的军队怎么可能进入德谟克里斯宫殿！他们怎么可能有穿越帝国结界的力量？”娅娅来不及回答，因为接下来的景象几乎让她叫出来，她看到路西拿靠在一根柱子上，看起来非常虚弱。路西拿身前是一道彩光形成的保护结界，沁华羽就站在彩光之外，心平气和地注视着路西拿，嘴角挂着轻蔑的微笑，而那道彩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黯淡下去。

路西拿的手撑在身后，声音嘶哑：“沁华羽……你……”沁华羽微笑着回答：“路西拿陛下，德谟克里斯帝国有了我这样好的继承人，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路西拿愤怒地指着沁华羽：“你竟然连军队都准备好了！”沁华羽笑起来：“路西拿陛下，是你想联合安柯拉帝国利用这次舞会一次性吞并所有的海底小国的打算给了我灵感。我想统一海底世界这个目标可以使您愿意牺牲公主殿下和自己绝大部分的精力来布局，那么安柯拉投入所有的精锐军队也是应当的吧！”他走近一步，路西拿的彩光变得更黯淡了：“并且我相信，只要陛下的心愿达成之后，第一个要消灭的人就是我吧。陛下怎么可能容忍安柯拉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和您共同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娅娅和魔蓝一起惊叫起来，因为沁华羽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彩光范围之内，他走到路西拿面前，他的手握住了路西拿的脖颈，卡在他的咽喉上，沁华羽优雅地笑着：“而且……还要感谢索菲娅公主殿下和她那个愚蠢的伙伴，如果不是她突破了你的结界，那么这个计划真可谓是无懈可击，安柯拉的军队还真无法进入这座防守严密的宫殿。不过现在——”他的手指紧了紧，路西拿脸色立刻发青，“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拦安柯拉帝国和未来海底世界唯一的君王沁华羽陛下了。”

娅娅尖叫起来，玄色的安柯拉军队如潮水般涌满了整个大殿，沁华羽左手将路西拿高高举起来，沁华羽向着台下的军队呼啸一声，大殿中的士兵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这是新一代的君主在成长，更高大，更强壮，更加野心勃勃。娅娅捂住了嘴巴，她看到路西拿吊在沁华羽的手中，高大的身躯和双臂都软软地下垂，毫无反抗的能力。这就是她一贯仰视的父王吗？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导致了这样的后果。她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死死地抓住了魔蓝，瞪大了已经泪水迷蒙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一切。

沁华羽突然松手，路西拿从他的手中重重跌落地面。娅娅看到沁华羽现出一个惊愕的表情，那是因为王后的琴声激昂尖锐起来，渐渐震耳欲聋，大殿上那些士兵纷纷扔下兵器捂住了耳朵，面部肌肉扭曲，仿佛在承受很大的痛苦。沁华羽勉强站在高台上支撑着，突然身上迸发出千百道青光，形成一个保护圈围绕在身旁。

银色的光环在扩大，成了一道椭圆形的门。王后抱起了黑竖琴，她点点头：“最后的时刻要来到了。”她召唤着娅娅和魔蓝，庄严地迈入了光环，娅娅和魔蓝紧随其后。他们准确地降落在高台上，沁华羽回头惊讶地望着三个不速之客，王后的手没有停止弹奏，娅娅和魔蓝扶起了虚弱的路西拿。路西拿睁开眼睛看到了他们，他向着王后艰难地微笑了一下：“埃苏伦……你来了……”

王后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乐声却变得更加激昂。沁华羽怨恨地看了看王后，纵身跃下高台，融入了安柯拉玄色军队中。路西拿挣扎着站起来，握住王后一只手腕：“埃苏伦……你不恨我了吗……”王后平静地回答：“陛下，您需要休息。”她低下头去：“公主殿下，请跟陛下到亚美利亚宫去吧。”路西拿虽然已经衰弱得需要搀扶，王后却说要娅娅跟随他走。

路西拿握紧她的手不放：“埃苏伦，告诉我，你既然懂得早已失传的魔琴封印术，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会甘心在亚美利亚宫里隐居？”埃苏伦别过头去：“请赶紧离开吧陛下，我的能量支撑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会苏醒。”路西拿坚持不放，他嘶哑着声音追问：“埃苏伦，你在等待什么？是要亲眼见到我养大娅娅，还是要固守温丝莉住过的地方？还是……你要亲眼看到有一天我被更强大的对手推翻，看到你憎恨的仇人毁灭？”埃苏伦含泪答道：“陛下，倘若是最后一个答案，我不会消耗能量来做这件事情。”

路西拿松开了手，埃苏伦宛如他们初见时那样深深地埋着头：“陛下，请赶紧离开吧。”她突然展颜一笑：“陛下，您曾经说过要让我对您死心塌地，为什么您现在却不肯相信？” 路西拿瞠目结舌地看着埃苏伦，埃苏伦抿起嘴唇：“陛下说的每一件事都很正确，埃苏伦留在亚美利亚宫，想替温丝莉殿下亲眼看见娅娅长大，可是……埃苏伦从来也没有想过陛下被推翻，这个帝国不需要战争，何况……”乐声一紧，她突然转向娅娅：“好孩子，我快要坚持不住了，赶紧走吧，记住以后一定要对你的父王好一些，他非常非常的爱你。你长得……真像王后……”埃苏伦的手指急速拨动着琴弦，无数道银光在琴弦间上下翻飞，悠扬的黑魔琴的乐声响彻天地。娅娅怔怔地看着她，魔蓝已经有所领悟，慌忙拉着娅娅去搀扶路西拿。

当娅娅和魔蓝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路西拿迈入银色光环时，埃苏伦站起身回眸淡淡一笑：“路西拿大人，当年王后对老海王的感情我是不明白的，直到这一刻我才懂得为什么温丝莉王后宁可葬身亚美利亚海沟也不愿意留下来……”

路西拿远远地向埃苏伦伸出手去：“埃苏伦，停下来！长时间使用魔琴封印术会要你命的！”

埃苏伦停下了抚琴：“陛下，请不要忘记温丝莉王后的话，当我们都离开您之后，请对自己好一些。”

“因为她曾经爱过您，因为我从那之后开始爱您。” 她深情地凝视着路西拿银色的双瞳：“十几年来看见您对待娅娅公主就好像亲生的女儿，我知道您一定还深爱着温丝莉王后，您其实比您想象的要善良，甚至连您仇敌的女儿都愿意抚养成人。如果可能的话，我非常非常乐意用自己的性命来补偿温丝莉王后欠您的情。”

说完，埃苏伦抱起黑魔琴，纵身跳下高台。她的长发在空中飞舞，黑魔琴铮铮作响，安柯拉的士兵被笼罩在强力的彩光之下，许多人的面孔开始融化，士兵成群地倒下。埃苏伦端坐在彩光中央抚动黑魔琴，无数银色的星光从她手中飞散，化成彩光攻击着安柯拉的军队。银星起初是密集的，很快就变得稀疏起来。魔琴封印术在无穷无尽地吸取着埃苏伦的生命力，就连她的长发都变得干枯起来。然而更多的士兵倒在黑魔琴的乐声中，剩下的也大大地减弱了战斗力。

娅娅抱住路西拿的臂膀，忧伤地注视着他憔悴的眼睛。乐声在减弱，透过越来越模糊的银环光芒，依稀看到大殿中埃苏伦的身体顺着魔琴慢慢下滑，那些银光消逝了，玄衣军队重新集结起来。沁华羽从军队中走出，慢慢地走近埃苏伦，一脚踢飞黑魔琴，他抬起战靴，重重地踏在了埃苏伦的脸上。

血光渗透了银光，影像消失了。在亚美利亚宫前的冰冷空地上，娅娅紧紧地贴在路西拿身侧发抖，一言不发。魔蓝扯开娅娅把她抱在怀里，路西拿恢复了些体力，背靠着一尊石像坐了起来。魔蓝静静地看着他：“路西拿陛下，安柯拉军队只是暂时失去了作战能力，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个结界的破绽，怎样到安全地带去，希望您能指点一下。”

路西拿没有回答，娅娅咬着牙低声说：“父王，温丝莉王后是什么人？为什么母后说您养大了仇敌的女儿？”她取下了王冠，满头金发垂散，“父王，为什么您是银色的眼睛，母后是紫色的眼睛而我却是蓝色的？为什么你们的头发都是银色褐色而我却是金色。为什么您给我看过的帝国的传奇，都只有这十六年的记载，以前，在我出生以前都发生过什么事情？”

魔蓝抱紧了娅娅：“娅娅，不要问了，离开这里要紧！”透过结界，魔蓝敏锐地感到了危险正在迅速逼近。可是娅娅挣脱了魔蓝：“不，让我知道，我要知道为什么我会过这样的生活！为什么德谟克里斯帝国的继承人会是我？为什么连一条裙子的颜色我也不能自主？如果曾经有过可以改变的机会，我为什么不能是一个平凡的女孩过我想要的生活！”

冰冷的大殿上，那些细小的花瓣更加细密地飘落下来，在地上和三个人身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仿佛是哀悼女主人的逝去。魔蓝拼命抓住娅娅：“不要叫了娅娅，陛下现在很衰弱，他需要集中精力！”娅娅的眼泪迸射出来：“父王！为什么要为了帝国把我嫁给那样一个狡猾的男人？为什么要设计这样一个骗局，不惜消耗您几乎所有的能量？难道帝国的兴盛比我们在一起的幸福还要重要吗？”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叫起来：“父王，我恨您！您把我们全部毁灭了！”

路西拿疲惫地靠在石像上，突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娅娅，对不起……爸爸还没有给过你生日礼物呢……对不起……”十六年来，娅娅第一次听路西拿这样对她讲话，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坚强威严的君王高大影像倒塌了，地上的那个男人，只是一个在沉默中开始走向衰老的父亲。

路西拿抬起眼睛看了看娅娅：“孩子，你说得很对。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从前的老海王留下来的唯一的孩子。”他没有力气站起来，只是回头望着宫殿背后深深的亚美利亚大海沟：“你真正的父王、母后，还有你三个蓝眼睛的哥哥，十六年来就长眠在那里。埃苏伦是十六年前抱着你为了躲避我的追杀，躲藏在壁炉里的宫女，后来她就一直留在这里为他们弹奏安魂曲，同时守护着你成长。”他苍白地笑了笑：“时间真快啊，你长大了，我老了。你长得……真像你妈妈……”

娅娅无声地咬住了嘴唇，泪水不断地流下来。路西拿艰难地扶着石像站起来，慢慢地走向娅娅：“孩子，你说得很对，我既然能从你父王手里夺过这个帝国，自然也会有比我更强大的人把帝国夺走。可是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对帝国最后一份努力……因为……既然是一个君主，就要对这个帝国负责……”他一面说，鲜血一面从嘴角不断地渗出来。为了布置这次屠杀的结界，路西拿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能量，娅娅用同样的幻术突破了结界，无异于对路西拿进行了致命的重创。娅娅流着泪看着面前这个几乎是一天就衰弱下去的男人，他抓起了魔蓝的手：“孩子，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喜欢娅娅的……我，祝福你们。”他牵过娅娅的手，把他们放在一起。

“娅娅，你恨爸爸是有理由的，爸爸对帝国的爱超越了对你的爱，可是总要有人来为这个帝国负责，不是你的父王，就是我，或者是未来的你。要有一个人来守护我们伟大的德谟克里斯帝国，不会像今天这样受到安柯拉军队的侵犯。”

路西拿取下了王冠戴到了娅娅头上：“答应爸爸，你会重建我们伟大的帝国，不为我，为了你的亲生父母，他们也希望看到你成为海底世界最伟大的女王。”

然后路西拿转向魔蓝：“孩子，我赠给你我所剩余的全部力量，希望你告诉我，你会一直爱娅娅，陪伴她，直到她重建伟大的德谟克里斯帝国。”路西拿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对魔蓝讲话。娅娅第一次看到一贯凛然不可侵犯的父王用殷勤而热切的态度恳求一个年轻的孩子，只觉得心中无限酸楚。魔蓝扶住了路西拿衰弱的身体，冷静地答道：“我会的，陛下。那么您呢？”

路西拿微微一笑：“该走的要走，但我应该留下来。为了温丝莉和埃苏伦，为了娅娅，我也应该留下来。”娅娅没明白路西拿的意思，那顶沉重的王冠压得她快要透不过气，这才知道路西拿每天头上顶着这样一个冠冕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路西拿微笑着抚摸娅娅泪水纵横的脸颊，：“好孩子，现在你就是德谟克里斯帝国的女王了。你，一定要活下去。”他第一次如此慈祥地望着她，娅娅心头怦怦乱跳，路西拿庄重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说道：“从现在开始，所有复国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笑容和泪水从那银色的双眸中一同洒落，如同秋日的细雨浸得娅娅心头酸楚不已，她抓住路西拿哭着问道：“父王，您说什么？难道您要不管我了吗？”路西拿没有回答，他的手仔细地抚摸过娅娅的额头、眼睛、秀美的鼻梁和嘴唇，他喃喃地说：“温丝莉，你和埃苏伦都说要我对自己好一些，到现在我才明白，只要帝国的责任一天存在，我们就不可能有一天自己愿意过的日子……呵，我们年轻时候的誓言我还记得，可是还会有谁来实现……”
 
“我记得，我都记得……如果有一天我们能一起浮出海面，就要在一场暴风雨中飞到世界的尽头，飞上最高的苍穹……”

“大人，这只是一个小婴儿，谁来教她说话，扶她走路，让她认识这个世界，她就会是谁的孩子。”

“父王，我一直想看看海底之上的世界，那是我们的帝国不能控制的世界，寒冷而自由，和我们现在的生活不一样。”

路西拿疲倦地闭上了眼睛，那些甜美的声音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响起，却被接二连三地传来的巨大的爆炸声打断，他猛然间抓住了魔蓝，魔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到一股股热气从路西拿的手掌中一直传到他的体内，身体里顿时充满了力量。随后路西拿伸手打开了通向亚美利亚海沟的结界，那里是黑暗而安全的。路西拿推搡着娅娅和魔蓝进入了结界，娅娅回头大叫了一声：“父王！您说过您有什么样的誓言？”

路西拿沉稳地答道：“建设最强大的德谟克里斯帝国。不要忘记你的责任，索菲娅女王陛下！”

娅娅尖叫起来：“不是的，父王！您年轻时候的誓言不可能是这样的！”她在魔蓝手中挣扎着：“告诉我父王！您年轻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摆脱这样的生活？！到海面上去？！”娅娅大叫了一声：“告诉我，爸爸！”而路西拿眼中突然射出了精亮的光芒，他的手猛然向下劈去，将娅娅和魔蓝都封进了结界。

当沁华羽指挥着军队冲进这寂静的亚美利亚宫时，他们看到失去了王冠的路西拿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傲然挺立在亚美利亚宫前。沁华羽止住脚步，他冷笑着将黑魔琴向路西拿掷去，路西拿静静地接住了那把浸染着埃苏伦鲜血的黑魔琴，沁华羽抬起了下颏问道：“陛下，您的王冠准备献出来了吗？”

路西拿淡淡地回答：“您错了，我已经不是德谟克里斯的君主，我是剑士路西拿。没有王冠可以献给您，但是有利剑在等待您。”沁华羽没有防备，路西拿的身影“倏”地到了面前，手中的利剑已经毫不留情地洞穿了沁华羽的右肋。

沁华羽一声不吭地挥出一掌，路西拿长剑脱手，口中鲜血狂喷，身体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石墙上。沁华羽淡淡地揭开了长斗篷，那里面是两层厚重的铠甲，路西拿的一剑用尽全力也只是穿透了两层铠甲，并没有伤害到沁华羽的身体，难怪沁华羽行走起来一直非常缓慢。

安柯拉军队包围了路西拿，路西拿一面喷着鲜血一面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果然早就有准备……”，沁华羽一边走一边将铠甲脱下去，露出里面精美的王袍。他走到路西拿面前，俯视路西拿已经被鲜血浸透的胸口轻轻一笑：“何必垂死挣扎，你的女儿和那个蓝眼睛的小家伙呢？”他的脚踏在了路西拿的胸口：“如果他们不出来，我就这样慢慢地踏死你。堂堂德谟克里斯的帝王被活活踩死是个很不光彩的事情吧。”他用力踩下去，路西拿口中的鲜血喷起来一尺多高，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沁华羽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再一次高高地吊在手中，他向空旷的四周吼道：“索菲娅！出来！看看你的父王，他就要死了！”路西拿微微睁开一只眼睛，轻轻笑了一下：“呵……你这可怜虫……德谟克里斯的女王陛下，怎么会受到这样的干扰。”

沁华羽睁大眼睛望着路西拿：“你——已经传位了？”

路西拿诡秘地笑了笑：“我已经说过，我现在是剑士路西拿，守护德谟克里斯帝国已经不再是我的责任，我的责任就是……”沁华羽只感觉到软绵绵的路西拿突然变得坚硬起来，手掌中仿佛火焰在灼烧。突然间听到身后传来噼噼啪啪爆裂的声音，沁华羽惊讶地回头去看，只见纯白玉的亚美利亚宫殿正在微微摇晃着，一道细小的缝隙从宫殿底部向顶层飞快地爬去，并且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增大，变宽，变黑，石块夹杂着花瓣纷纷掉落，路西拿嘿嘿笑了起来：“沁华羽陛下，活着的时间短暂，死后的时光却漫长。亚美利亚海沟埋葬过老海王的一家，听说那里是非常寂静安全的，是个不错的安息之所。”

沁华羽不可置信地惊叫：“你，你用了破坏血魔法！这是禁术！”路西拿冷冷地回答：“对于活人是禁术，对死人就不是。”沁华羽拼命地想把路西拿摔下去，但是路西拿紧紧地抓住了他不放。宫殿的缝隙更大了，可怕的破坏血魔法在摧毁一切，整个大殿开始震颤，宫殿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坍塌下去，巨大的石块满天飞舞，安柯拉的军队悲鸣着被石块淹没。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亚美利亚海沟深处传来了令人恐怖的回响，在地底深处涌动着巨大的能量，整个海底在震颤，随着天崩地裂一般的轰响，亚美利亚海沟断裂成了两半，海沟左岸开始飞快地上升，而海沟右岸缓慢地下沉，形成了新的悬崖。海水在海底掀起了惊涛骇浪，乌黑浑浊的海水从深深的海沟下泛滥上来，吞没了大殿上的一切。

娅娅和魔蓝在结界中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切，被破坏血魔法的威力震得目瞪口呆。他们没有想到连结界也受到这股巨大能量的冲击，空间开始震荡，压迫着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要不能呼吸。娅娅喘息着问魔蓝：“怎么办，我们只能出去了。”魔蓝抿起嘴唇：“外面的危险度是一样的，除非到海面上去。”娅娅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外面是海啸，我们怎么能上去……”魔蓝冷静地回答：“制造一场龙卷风。”他们穿越了结界，外面已经是一个灾难的世界。魔蓝抓住娅娅的手：“听我喊一二三，用你的能量反方向攻击我的能量团，如果不成功的话，我们都要被海啸淹没。”娅娅紧张地点头，可是魔蓝刚刚喊出“二”来，却突然向脚下翻滚的海浪中扑去。

娅娅大叫魔蓝你干什么，她同时看到脚下翻滚的海浪中露出粉红色亮光一点，那是俄冈底斯之星的光芒，魔蓝直奔那枚光芒而去。娅娅紧随下来，她看见魔蓝一次次努力避开浪头，伸手抓住了俄冈底斯之星。娅娅几乎要欢喜得喊出来，俄冈底斯之星蕴含的巨大能量足够让他们到达海面了。可是魔蓝突然大叫一声，海浪中伸出一只已经露出白骨的手抓住了魔蓝的胳臂。

那是沁华羽的手，充满怨恨和愤懑的手指死死地扣住魔蓝的胳臂，仿佛是要把计划全盘落空的仇恨都发泄出来。魔蓝拼命挣扎，娅娅飞快地扑下来，魔蓝顺手把俄冈底斯之星塞给娅娅，腾出一只手来抽出了金剑。他看不见浑浊的海水中沁华羽的所在，只能用金剑没有目的的拍打海水。浪头一个比一个汹涌，娅娅被一个巨浪卷来的石块击中，松脱了抓着魔蓝的手。

魔蓝回头大叫：“娅娅！娅娅！”娅娅没有回答，她被海浪卷走了。沁华羽的手指扣得更狠了，眼看海啸越来越猛烈，魔蓝咬紧牙关，高高地挥起了金剑。

“娅娅，娅娅……”

娅娅微微张开了眼睛，她浑身精湿地在魔蓝怀里，身边是飞旋的气流，他们正处在漩涡的中央。魔蓝一只手轻轻地整理着她散乱的金发，看到娅娅苏醒，魔蓝有气无力地微笑了一下：“你看，俄冈底斯之星制造的龙卷风毕竟是要比我们有力多了……”娅娅惊喜地抱住魔蓝：“真的！我们是通向海面了！”

魔蓝点点头，娅娅的泪水夺眶而出：“魔蓝，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誓言吗？我们要一起到海面上去飞翔，这居然要成为现实了！”她亲吻魔蓝受伤的脸颊，“我们会飞得很高很远，看到自由美丽的风景。”魔蓝虚弱地笑笑：“是啊，我真的……好希望……能跟你一起到海面上去飞翔……海面上的景象，我还只听你描述过你梦里的样子……”

娅娅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突然感到魔蓝的身体空荡荡的，她抬起手去摸索，摸到了魔蓝的断臂。魔蓝微笑着拍拍她的脸：“娅娅，记得以后回来要告诉我如何飞翔。我会一直等着你。”娅娅发疯般地扑到魔蓝身侧去看，断臂的伤口已经流尽了鲜血，魔蓝是用最后的能量带着她乘着龙卷风滑翔。魔蓝勉强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挣不脱。沁华羽抓得太紧了。”

娅娅哭出声来：“魔蓝！你不能走！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到……”魔蓝轻轻地擦去她的眼泪：“有时候我们都为了一个理想出发，到最后有一个人能够达到，路上倒下去的人就不算白白牺牲。包括你的母后，年轻时候的路西拿，还有我……对不起，我是真的很想陪你到最后，可是这段路太长，我走不动了……”

“我爱你……我会想念你……娅娅，不做女王，你会是一个飞得最好的鲛人……”

魔蓝无声无息地从娅娅的怀抱中滑落下去，他美丽的蓝眼睛阖上了，宛如一片受伤的黄叶，在龙卷风逐渐微弱的气旋中，慢慢地沉向深黑的海底。

娅娅大声呼唤着魔蓝的名字，声音被割裂在空气里。除了气流冷酷的呼啸，没有人回答。没有父亲，没有魔蓝，没有谁在陪伴她。德谟克里斯帝国和安柯拉帝国都葬身于这场灭绝的海啸，娅娅的泪水被龙卷风吹干了，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魔蓝消逝的地方，伸开双臂拼命向头顶上空游去。一千米，五百米，二百米，五十米……她看见了头顶的光亮，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

娅娅奋力浮出海面，头顶的苍穹深邃高远，阳光将乌云撕成一片一片，镶上残酷而美丽的金边。西方的天幕闪现出血红一角，铺天盖地弥漫着雨气。海面的风是猛烈的，新鲜的，刺痛了娅娅花瓣般的肌肤。巨大的白鲸鱼在海面喷起高高的喷泉，唱着亘古流传下来的鲸鱼情歌。成群的海鸥在头顶盘旋，箭一般冲向远方。

在遥远的海岸线上，绵亘着翠绿的南方植物，婀娜着，在狂风中伸展开柔曼的枝叶招摇着。那里有土地，有和小狗嬉戏的小孩子，有木头建筑的房子和在花园中飞舞的蝴蝶，以及用火烧煮出的芳香食物。

路西拿、魔蓝、埃苏伦、沁华羽……他们的面容一个个在娅娅面前闪现再一个个消失不见，过往的童年、少年都沉没在身后深深的海底，娅娅漂浮在浩淼的海面上，仰起童贞的纯白的脸独自迎接这新的世界。

娅娅向呼啸的天空伸开双臂，她满眼灼热的泪花。

暴风雨呵，在这个海上早春里，即将到来了！

                                                                                        2005年1月1日

 小白作品：
    蝴蝶飞过海
    巨蟹座之前世
    黄滕酒
    红酥手
    假面之爱
    附：小白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