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教育出版社2020年培训资料10
一般以为现代文比文言文容易教，事实上现代文教学要比文言文更难。当年西南联大大学国文课，教师都组成教学小组，一般是一个教授带一个助教，助教教文言文，教授教现代文，由此知道现代文教学难度更大。
道理很简单，文言文学生不懂，老师可以一句一句讲解，现代文学生看得懂，老师还讲什么？所以这些年借鉴文学概论的“题材”“主题”“人物”“环境”“情节”“结构”“体裁”“语言”等这些范畴，逐渐形成了“时代背景”“作者介绍”“主题思想”“人物形象”“段落结构”“艺术特色”“语言风格”等这样的讲法。这样老师就有的讲了，然而也就把现代文教学弄得比文言文还难。
我们现在都说“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我们不能忘记推广白话文的“初心”是什么？是因为文言文太难，学习太费时间，所以当年民国教育部决定把教科书改用白话文时，胡适很高兴，他设想学习白话文的效率要比学文言文高十倍，学生从此可以大量阅读，譬如拿整本整本的小说当教材。可是事与愿违，后来白话文的教学比文言文还难，不是真的难，而是人设的难，不是为了学生的学习，而是为了让老师有的讲，所以一直到今天，我们的语文教学仍然只能用一本薄薄的教材，比当年文言文教学厚不多少，胡适设想的大量阅读更是落了空。
那么现代文究竟应该如何教学？虽说学生自己看得懂，但是老师总不能不讲课，学校领导或督导来检查也是不让的。这是一个难题，我们这个教材也在探讨这个问题，下面我重点讲一下现代文的阅读教学。
我给阅读教学设置三项最低的任务：第一，阅读课文时，要能正确把握课文的主旨；第二，能说出课文的细节，老师备课时要设计一些问题，不要脱离课文，检查学生是否细读；第三，如果还有余力，挑些好的段落熟读、背诵。
下面分别来看这三项。第一项，正确把握课文主旨。这一项说简单也很简单，从中学语文就不断要求学生读了一篇课文就概括中心思想——大学语文我想再简单一点，不是自己概括，而是注意教材中课文题解和导读对课文主旨的提示，阅读过程时时记住，并非记住一句话或一段话，用来完成作业或考试，而是“吾道一以贯之”，在阅读课文的过程中，时时用这个主旨来引领自己的阅读。你能自己概括出课文的主旨或中心思想，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你做这个，书有内容介绍，论文有内容提要，课文有题解，都不需要你另起炉灶，重要的是你要用好这些提要和题解。为此我不怕别人说这是“高四语文”，甚至低于中学语文，易者易也，真正的学习就不怕时时回归初心。
譬如教材中《看蒙娜丽莎看》一课的主旨，我认为就在“诱惑”二字，因此这篇文章的题目也可以叫做“蒙娜丽莎的诱惑”。但是这个主题并非停留在“少女的诱惑和少妇的诱惑”的层次，而是要引领我们摆脱形而下的庸俗的诱惑，上升到形而上的哲学的、精神的高度，从而真正领悟这幅世界名作的价值。
那么阅读课文的每一段，在课文中遭遇每一个“诱惑”时（一共有43个），都要记得这一点，这样才不会偏离了课文主旨。这个训练很重要，目前的情况是不少同学阅读时不注意“主旨”的提示，或者只把这种提示当做一句可能要考试的标准答案，接下去的阅读便扔到一边，仍然受形而下的感官牵制，把这篇课文读成是写“少女的诱惑和少妇的诱惑”的，就好比法国国王弗朗西斯一世把蒙娜丽莎画像挂在浴室里一样。课堂阅读走偏了，课外阅读就更成问题，譬如把《安娜•卡列宁娜》读成是婚外恋小说。更有学生受当前网络的影响，读什么都带一副八卦的眼光。所以阅读主旨的训练格外重要。
第二，能说出课文的细节，老师备课时要设计一些问题，不要脱离课文，就问课文中的细节，目的是检查学生是否细读。关于引导学生读整本的书，有非常好的设计，譬如金庸先生在浙江大学招博士生，他设计的招考题目都是这样的：
■郭靖第一次请黄蓉吃饭共花了( )两银子。一十九两七钱四分
■下列人物与段誉没有血缘关系的是：A. 阿朱 B.阿紫 C.阿离 D.本相
■对男友最温柔体贴的是：A.木婉清 B.阿紫 C.建宁公主 D.东方不败
■以下毒物中最毒的是：A.情花之毒 B.冰魄银针 C.三尸脑神丹 D.七星海棠
考生如果不细读金庸的小说，真的回答不出来。当然，这些细节要设计得好，第一，要把学生导向课文本身，二不能是让学生死记硬背的所谓“标准答案”。我在网上看到的“大学语文2019尔雅满分答案”，其中关于王蒙的《语言的功能与陷阱》一课的填空题和问答题就很有问题，我们选几题看看：
1.以下哪位改变了校园文学的格局和模式？选择：A、王蒙 B、贾平凹 C、韩寒 D、莫言；答案是 C。
2.谁把王蒙的小说称为“骚饰体”？选择：A、韩寒 B、汪曾祺 C、莫言 D、王一川；答案是D。
3.卡西尔认为，是什么让人有了文化的反应？选择：A、情感 B、语言 C、生命 D、神经系统；答案是 B。
4.多选题：下面关于王蒙的作品特点或语言说法，正确的有哪些项？选择：A、是迸发性的 B、语言感特别强 C、幽默和机智 D、豪放和细腻；答案是ABC。
5.王蒙认为语言有哪三方面的功能？答案是：实用性功能，深化促进功能，浪漫功能。
前面4个题目在课文里都找不到答案，我猜测是教参里有，那么这些题目就不是把学生的学习引向课文本身，而是引向教参和老师的课堂讲解，也许我们老师也有爱出这类题的，是带有一点惩罚性的意思：我让你们上课不听，不记笔记，让你们翻书都找不到。可是大家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结果，是导致学生不重视阅读文本，只重视教参和课堂笔记里的所谓“标准答案”，这些东西，既考不出文学常识，也考不出语文能力，难怪学生考试结束就会撕书扔书。
第5个题目——王蒙认为语言有哪三方面的功能？——虽然回到了书本，但是又过于简单，因为在课文中就能找到一句话的现成答案，起不到引导学生完整阅读课文的作用。所以，相比之下金庸的题目出得真好，如：
■对男友最温柔体贴的是：A.木婉清 B.阿紫 C.建宁公主 D.东方不败
不可能在书中某一处找到答案，必须读完全书。
想起以前也有学生问我类似的问题，说：《围城》中鲍小姐、苏文纨、唐晓芙、孙柔嘉四人，哪一个最适合做方鸿渐老婆？当时被我怼回去了，说这类八卦题目自有低俗媒体研究，我们大学生不要研究这种题目。现在想想，这个题目虽然八卦，但能引导学生阅读《围城》原著。
我们教材《看蒙娜丽莎看》一课，我在考试中曾给学生出过一个题目：这篇课文多次出现“诱惑”一词，它们的意思都是相同的吗？请选出几个加以分析。这个题目我给老师们一个提示：课文中有43个“诱惑”，其中有画中人与观画者之间的互相诱惑，有男女之间的诱惑，有提纯了的“纯诱惑”，有现实世界对于探索者的诱惑，但是最要注意的则是区别形而上的诱惑与形而下的诱惑，课文的基本思路是要引领我们摆脱形而下的庸俗的诱惑，上升到形而上的哲学的、精神的高度，从而真正领悟这幅世界名作的价值。
第三，熟读与背诵。读一篇课文，读一本书，假如既能说出主旨，又能说出细节，差不多就可以了。假如还有余力，那么最好挑选一些段落熟读和背诵。一般以为文言文才要背诵，白话文没有什么好背诵的，这个认识不对，起码说明你教材编得不好，好的课文，无论是文言文，还是白话文，都有可背诵的东西。譬如我们都知道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一段话：
“人生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致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致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世界上最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好的白话文里总能找到这样的精彩段落，甚至整篇课文，如朱自清的《春》《荷塘月色》，当然这在中学已经背过了，我们大学语文也要有适合大学生背诵的课文。大学生正是人生的黄金阶段，精力最旺盛，你不让他背诵，他们自己也会找东西背诵，譬如前些年大学里很流行的《大话西游》，下面一段话当时的大学生几乎都会背诵：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所以不让学生背诵一些正经的东西，正能量的东西，实在是浪费了他们的精力。
背诵，或者叫诵读，其实是最重要的语文学习，因为语文教学的目的和文学教学不同，文学教学要搞大量作品分析什么的，语文教学的目的是语言教学，是提升学生的母语能力，而背诵是语言学习的最好方法，能够背诵的东西，才能真正进入自己语库，自然而然融入自己的语言。古人说：三天不读《道德经》，觉得舌头都发硬。（《世说新语》里的记载）上一讲我们讲到过，民国时候，辅仁大学的陈垣校长，就最主张学生诵读和背诵，他的教学方法是：“选出数十章，熟读如流，不啻若自其口出，则出笔自易。”这真是不刊之论。
概括起来，我所主张的大学语文极简阅读法：一，注意主旨；二，能说出细节；三，背诵精彩段落。假如真能教会大学生这样的阅读法，那么他们今后的一生中，才有可能实现真正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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