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微信圈有不少悼念朱自清先生的文章，才想到原来是先生七十周年忌日，应该写点东西的。
朱自清（1898-1948），字佩弦，原籍浙江绍兴，出生于江苏省东海县，现代杰出的散文家、诗人、学者。从1925年至1948年，朱自清任职清华长达23年（包括西南联大一段），除了开设“古今诗选”“中国新文学研究”等专门课程外，还主讲“大一国文”，即使后来担任了中文系主任，也仍然亲自担任这门课程教学，并对课程的教学目的、教材编选以及讲授方法等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可以说，我国高等学校自开设“大一国文”课程以来，朱自清是主讲这门课程时间最长、贡献最大的。
下面辑录《朱自清日记》中有关大学国文的部分，并略加评注。（注：录自《朱自清全集》第九卷、第十卷，朱巧森编，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年3月）
█1933年3月30日
下午开国文系教授会，商定大一国文办法及新课程案。
晚国文会开会，到者寥寥。
（评注：先生时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亦面临一系列困境，但是他没有把“尴尬”“边缘化”挂在嘴上，而是一点一点地克服。）
█1933年9月20日
下午开会商量国学要籍及大一国文教学办法……
█1933年9月22日
上国文班，几怒。
（评注：浦江清在1932年初评述清华学生的国文程度说，“今日一般人国文程度太坏，大学生几如中学生”。见浦江清《清华园日记》（增补本），1932年1月18日，第64页。）
█1933年9月23日 上国文，讲错一句，惭愧之至！惭愧之至！
█1933年9月25日 早上课改正前所误解者，心中实甚忸怩也。
█1933年11月17日 预备大一国文，几费去一天。
█1933年11月20日 准备大一国文，费全日。
█1934年2月1日
开一年级指导会，议定会考试事，国文无不及格者，殊觉太宽。
█1934年2月28日
预备大一国文。
█1934年5月17日
开大一国文会议，决定会考办法。
█1934年6月2日
师大课后访杨遇夫，商下年课程，并谈刘盼遂事。平伯坚欲授大一国文，承遇夫允相让，可感也。
（评注：杨遇夫，即杨树达；平伯，即俞平伯。“刘盼遂事”，似乎指解聘刘盼遂事，《朱自清日记》1934年5月19日有“系中同学开大会，要求三事：1.坚决挽留刘盼遂……”。究为何事，待查。）
█1934年6月6日
连日拟大一选文参考资料目录，行蒇chǎn事，惟发现此法殊不切实用。当改为课外读书办法，所读之书拟定《胡适文选》、《常识文范》、《呐喊》、《知堂集》、《自剖》五种。
（评注：蒇chǎn事，事情已完全解决。此处即目录拟毕。）
█1934年6月8日
决定大一国文讲义用注文，今日始将此事弄成，甚慢矣。
█1934年6月11日
早考试大一国文。
█1934年6月13日
阅大一国文卷，在工字厅。
█1934年6月14日
计算大一国文分数。
█1934年6月29日
早一年级不及格国文诸生来纠缠，或定重考、重作文、不上课办法。
下午与一多、平伯商一年级国文事，意与余同。
（评注：一多，即闻一多。）
█1934年11月27日
《大一中文》副刊上有篇文章，投稿者自称是我系学生。他的论点并不太严肃，但指出余先生授课中讲“松柏后凋”之类的题材甚为多余。
（评注：“《大一中文》副刊”，这是个重要的资料线索，待查。）
█1935年1月4日
参加两个会，其中之一是讨论一年级学生即将进行的中文考试问题。
█1935年2月14日
下午开教授例会。讨论大一课程。我对秘书有些失礼。
█1935年6月8日
主持大一国文考试。小有不怿。
（评注：怿，喜欢；不怿，不喜欢。估计是学生考得不太好。）
█1935年7月17日
编大一国文选和新诗集。
█1935年8月5日
晚萧涤非来，谈山东大学国文教学方法。谓去年度教材，颇能激励民族精神，学生对此十分感兴趣，实空前之成功也。
（评注：朱自清在《论大一国文选目》一文中也曾说，“作者曾见过抗战前国立山东大学的国文选目，入选的多是历代抗敌的文字，据说学生颇感兴趣。”）
█1935年9月14日
主持大一国文问题的讨论会。
█1935年10月4日
主持大一国文作文课。
█1936年2月12日
叶谓学生非常时期委员会就国文问题作出决议，认为应由必修课改为选修课。委员们对学生国文的印象非常不好……深感国文课须有一些变化。
（评注：叶，待查。）
█1936年2月14日
下午开系会讨论大一国文问题。除决定成立委员会外，无结果。
█1936年3月27日
1940级之代表要求我考虑改变中文文选内容。下午召开大一国文委员会，未通过决定。但委员们倾向下学年选用两种文选，其一应从宋朝以来历代文章中进行编选，学生们可任择其一。
█1936年9月4日
主持大一国文考试。宣布事项三次，其中一次用语挖苦，不好，悔之。
█1936年9月8日
阅大一国文试卷。
█1936年9月28日
大一国文课我上得不好。
█1936年11月23日
开新生茶会。学生坦率表示嫌恶国文。
█1938年7月5日
访一多，商谈大一国文问题。决定课本由八人轮流教授，作文三班以文言，七班以白话。
█1938年7月17日
下午开大一国文会议。议决案四项：一、新生甄别考试分为两级。二、甄别考试成绩优良之学生将免修大一国文，而代之以历代文选及历代诗选。三、其余学生将分为两组课本及五组习作。教员每人教一组作文，课本由八名教员轮流教授。四、教员经常讨论教学中之问题。
█1938年7月22日
下午开系主任会，定一年级课程。其原则一如既往，侧重于基础训练。大家认为不必给将选中文系的学生专开国文课，一年级不宜太专，至国文成绩优秀者则可在测验后考虑。我则以为只给一般水平之学生上基础国文课，未必是好办法。
冯在会上指出有人批评我们的国文课，因为我们除详细解说外，并无新的教学方法。此话值得深思。
（评注：冯，可能是冯友兰。）
█1938年7月23日
上午与芝生商谈大一国文问题，其意见为：一、讲解如《庄子?天下篇》一类课文，因生字多，必须设法引起学生兴趣。二、教授桐城派或章太炎的文选派文章，教师使学生从总体上加以体会，今废除此二法，使学生不觉新意，乃最大失败。然所谓新桐城派的杨今甫所作的努力，却稍能表现其味道。三、必须充分认识朗诵之必要。诸说皆有见地。
（评注：芝生，即冯友兰；杨今甫，即杨振声。此时已是西南联大阶段，杨振声为西南联大大学国文委员会主任。）
█1938年10月22日
今甫去重庆。大一中文审议会今天下午开会。大一中文阅读班将分为六部分，每一教授与讲师均授课。我们将邀请魏、罗莘田和刘文典为教学委员会委员。
█1938年10月27日
遇魏建功，谈大一国文读本及教师之聘任问题。意外的是他答以可稍待些时日。约定明日再访魏。
█1938年10月29日
访魏君，商定大一国文问题。彼主张读本以文体为主之系统化。
█1938年11月16日
决定大一国文选之印刷方法。
█1938年12月15日
下午大一国文作文委员会开会，规定作文规则，颇为严格。
█1938年12月28日
下午开国文系会议及大一国文会议。议决准许转学生由学二年英文改为一年。关于后者通过议案三则：一、定背诵者为七篇；二、课外指定必要的新文学读物；三、作文考试不及格者，每年继续接受相同之考试，不必重修。
█1938年12月30日
下午访今甫，商谈大一国文委员会议案公布事宜。决定送教务处请彼等公布。
█1939年1月3日
选定一年级学生散文读物：《鲁迅自选集》、《胡适文选》、《自剖》、《巴黎的鳞爪》、《落叶》、《甘愿做炮灰》等、《湘行散记》、《往事》、《沈从文自传》、《我的自传》、《画梦录》、《野草》、《中国史的新页》、《新事论》、《古史辨（第一册）自序》、《中国哲学史补》、《科学与人生观》、罗家伦：《科学与哲学》、《四十自述》、《现代作家的创作经验》。
█1939年1月13日
下午在闻家商谈大一学生之课外读物事。定书名如下：《鲁迅选集》、《从文选集》、《茅盾选集》、《巴金选集》、《志摩选集》、《日出》、《塞上行》、《欧游杂记》、《蒋百里文》、《汉代学术史略》、《胡适文选》、《人生五大问题》、《诗与真》一集、《人物评述续编》。
█1939年1月25日
决定把作文中常见的错误分分类，由陶负责。
为改作文，影响其他事情的进行。
（评注：陶，当为陶光。）
█1939年1月26日
整天批改学生作文。凌晨二时就寝。
█1939年3月28日
大一中文教学委员会今天下午开会，决定增加中文阅读课考试的学分并填补了中文阅读课中的空白。
█1939年4月12日
一百二十五名学生的国文不及格。
█1939年5月19日
下午在今甫家与莘田、今甫商谈大一国文问题。
（评注：莘田，即罗莘田，罗常培；）
█1939年6月16日
下午开国文选本会，决定四十五篇，其中文言文二十篇、诗十篇、白话文十五篇。
█1939年7月13日
访今甫商谈大一国文考试的判分问题。
█1939年7月29日
研究大一国文分数。
█1939年10月12日
大一国文委员会推到下星期四。
█1939年10月19日
开大一国文委员会。点心甚佳。一度过于自负，实不宜也。
█1939年10月31日
看了《国文选》甚满意。
█1939年12月2日
大一国文越来越难教了。
█1941年12月13日
下午芝生来访，给我看莘田的信，信中提出三条，须在学院与系之间、两所大学的系主任之间加以遵循。还给我看了回信，系芝生与一多签字。他们接受莘田之主张，但他们怕莘田要徐与陈教大一国文。这种做法不公正，且将令人尴尬。这是一难题……
（评注：徐与陈，待查。东北师大徐强认为“徐，应为许，指许维遹骏斋，陈指陈梦家。”因朱自清日记多用英语和日语写成，出版时《朱自清日记》编者请人翻译成中文，故同音而误有此可能。）
█1941年12月15日
下午开始准备大一国文课。
█1942年1月28日
出席大一国文会议。
█1942年4月13日
开始讲授大一国文。
█1942年5月11日
魏君来访，告以大一国文委员会将于六月中旬开会。
（评注：1940年秋季大学用书编辑委员会召开会议，议定编写全国统一的大一国文选本，会议推定魏建功、黎锦煕、朱自清、伍俶傥、卢前、王焕镳诸六人为编写成员，并且指定由魏建功作为召集人负责连络进行。1942年6月15、16两天，编写人员在重庆教育部商定了一个“大学国文选目”，由教育部颁发征求意见。后以这个选目为本，编写出版了部颁大学国文教材——以下几则均围绕这一内容。）
█1942年5月19日
下午魏建功来访，谈大一国文编选会议事。
█1942年6月9日
午后魏来访，以大一国文案交余。
█1942年6月15日
晨赴部开会。伍叔傥主张多选长文，至午后草目确定。长篇太多。
█1942年6月16日
上午选目核定，并定例言四则。……午后俊升咨询改进大一国文办法，归纳四点意见，颇切实。
█1942年6月23日
下午访莘田及许七……莘田谓选目有复古倾向，下学年暂不试行。
（评注：朱自清参与编写的部颁大学国文教材选了五十篇文言文，没有白话文，且以“经史子集”排列，故受到普遍抵制。我们没有必要为尊者讳。）
█1943年1月15日
在大一国文课上发脾气……
█1943年2月13日
下午读《大学英语教学》，并开始写《论大一国文选目》一文。
（评注：教育部“大学国文选目”公示后，招致较多批评，其中包括朱光潜的《就部颁“大学国文选目”论大学国文教材》，《高等教育季刊》编辑将该文抄给朱自清看，让他写些意见，于是有了这篇文章。写成后发表于1942年《高等教育季刊》第2卷第3期，第53-55页。
█1943年2月14日
下午文章写成。
█1943年3月4日
收到教育委员会函，通知开国文会议。通知太晚，不及订票去重庆。
█1943年4月28日
参加一年级国文教学会议，我出言傲慢，想来必定得罪众人，伤害了今甫和广田的自尊心，下次需注意。
█1943年5月14日
圣陶交来陈觉定之《大一国文选评议》一文，所述意见甚公允。将此文交莘田，请他阅后交冠英。
（评注：陈觉定当为陈觉玄之误。）
█1943年6月4日
预备班学生要求逐字逐句解释国文课文并多做测验，同意多测验而拒绝逐字逐句解释课文。我承认未给他们足够的时间预习与复习课文，但仍很激动。
█1946年5月3日 昨夜至今早呕吐不止，……下午参加大一国文会及清华的主任会议。
█1946年11月6日
参加评议会。从燕大得到大一《国文选》。
█1947年5月28日
下午陆志韦来访，据云，大一国文将分为文言班与白话班，并强调诵读。
█1948年2月24日
两个大一生代表来找我，并对大一国文教学提出了希望，共三点：一、更强调指定的读物和在技巧方面多作阐明；二、多作阅读与写作练习；三、省略一些古文并作更合理的安排。我认为这些要求是合情合理的。
（其后几个月的日记中，不断出现“胃痛”“呕吐”字样。）
█1948年8月12日因胃穿孔病逝于北平，年仅50岁。
（评注：可以说，朱自清先生的一生，也是为大学语文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的一生。谨以此文纪念朱自清先生忌辰七十周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