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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逸兰: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时间:2009/7/10 】 【来源:本站 】 【作者: 冯逸兰】 【已经浏览5777 次】

    这一次,暑假我回去,碰巧遇着了我们村村民代表大会时期,商议关于村堂回房问题。自03年初夏拆迁后,我们一直寄居在隔壁的几个乡村里。

    我们那个村堂,坐落在绍兴某个城门外。前任村长是我堂伯伯,现任村长书记是我家十多年来的老邻居,所以关于村里的大事,我爸还比较关心的,于是就把我也拉了去。

    这几年我一直在外面读书,当然,我印象中故里的小桥边:依依杨柳,霏霏细雨,粼粼碧波,悠悠乌蓬的诗情画意已早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鸽子笼”。

    还清晰地记得,我把最后一只箱子搬走是在2003年5月4号傍晚。似血的残阳,映红了半边天,也映得后门口满树青青的桃子泛出了曙红。招展的枝条在晚风中轻轻地摇曳——似乎它也知道了离别,我顺手摘了几个桃子,忍着眼泪希望就此能带走我永恒的思念。

    轻轻地挥手,看着自己连背影也越走越远,我的心也似在滴血。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我久久地伫立回望,那一方养育了我十八年的土地,我祖祖辈辈的土地!

    枯藤老树,小桥流水,古道西风,夕阳西下,泪水终于忍不住爬上了我的脸颊——从此断肠人开始了流浪。

    今年的初夏又没有梅雨季,虽还没起伏,但已经很热很热了。我老早就退出了会场,会上讨论的问题我一点不感兴趣。外边新砌好的绿化带还没有知了的鸣叫,水泥池中却是碧莲红荷,岸边娇嫩的杨柳如西施美女一般,还有那只会开花的桃树……

    多么艳丽端庄的画面!

    然而,这一片生我养我的土地,第一次让我感觉到了陌生。距离产生了美,同样美也产生了距离,心灵上的隔阂。曾经拥有的时候总是不知道珍惜,大概人的天性真的是习惯于得到,而不习惯于失去的。世上没有什么是可以重来的,“逝着如斯”!

    十四年了……距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今年春天,我因同学之邀,去了吼山看桃花——我并不真想去看桃花,只因那吼山是当年越王勾贱卧薪尝胆的地方,出于对民族精神的崇拜!然而,我却看到了真正的桃花,开得漫山遍野,犹如解冻的大江,千树万树纵情怒放,排山倒海,惊天动地。那般恣意那般宏伟,那般壮丽那般浩荡。她积蓄了一年的精气,都在这短短几天中轰轰烈烈的迸发出来——她不开则已,一开则倾其所有挥洒净尽!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从来没有对这首诗有过这么深厚的感触,想起了昔日后门口孤单的桃树,青青的桃子……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这一生,我已再也见不到他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他叫冯从征,与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他爸爸与我爸爸同是在楼外头长大(先坟在楼外头的都是传说中冯氏祖先第二个儿子的后代),当年也在同一个生产小队,一起去捻过河泥,挑过粪坑,掏过烟囱,分田到户后又一起拉车,直到……

    有名言说:是灾难演绎了一个民族精彩丰富让后人引以为豪的辉煌历史。

    如果我人生的精彩辉煌也需要灾难来演绎,那么我宁可不要这等精彩.这等辉煌!

    十四年了,如果是本黄历,早就霉烂了,耳畔的声音却仍只如隔夜。

    “一篮,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弟弟回来了……”

    “从征?!”

    话音未落,一只黑狗摇头晃脑地跟了进来……

    他叫从征,那只黑狗也叫从征——他们如兄弟一般,形影不离。那时小孩子贪玩,吃饭了还不肯回家,“从征,从征……”他妈妈到处找他,他没听到,黑狗却早已跳了起来,呜呜地叫。

    童真,童趣!后来我也养过一只黑狗,也给它起名叫一篮——

    我本不叫一篮,这是他给我起的外号。一年农忙时期,爸爸要去田里施化肥,我吵着也要去。那就去吧,但我还太小,走不了田埂路,怎么办?爸爸一把抱起了我,把我塞进了装南瓜的大篮子里,满满一篮,于是他一头挑着化肥一头挑着篮子上路了。出弄堂时就被从征看到,他笑得在地上打滚,也不顾鸡屎鸭粪,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刚好一篮,刚好一篮!”

    “是勒,刚好一篮!” 爸爸应声笑道。

    于是他就开始叫我一篮。不久,弄里弄外整个楼底头的人都知道了这事,我就只好落得了这个外号。

    即便到了现在,还有老邻居这样开玩笑:

    “面包老大啊,这是你囡啊!”面包是我爷爷的绰号,我爸爸排行老大。

    “是勒!”

    “哎呦,不认识勒!大姑娘啦!一篮子装不下勒……

    是啊,大姑娘了!

    “等到你大姑娘了,” 那一张饱经风霜慈祥和蔼的脸又浮现了出来,“给我当孙媳妇好了!”。

    这是他,从征的爷爷那年春天在后门口桃树下的话。这是一位历经了大风大浪的老人,祖上世世代代的官宦,到他父辈才败落,他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经历过三年饥荒,还有——可怕的文革。

    “你知道不,一篮,那只歪脖子很喜欢吃油菜花的勒!叔叔说哺坊里还有几只歪脖子。”从征一边说一边把油菜花拧碎了,丢进桃树下的鸭圈里。

    他说的歪脖子就是指一只天生歪脖子的丑小鸭。他的小叔叔在哺坊工作的,经常带回来一些残疾的小鸭给侄儿玩,有时还会有一些小鸡。这些小动物不是歪脖子瘸腿,就是出壳时见血的黄毛,成活率都很低的,听说还有两个脑袋的小鸭,但出壳没多久就死了。

    有人说,上天是最公平,他让每个人都赤条条地来去,每个人都没有后悔的余地,每个人都只有廿四个小时。然而,有人生而富贵,有人生而丽质,有人生而残疾,有人生而多舛,这又可算公平?这又能怎么办?

    我五岁那年,爸爸被检查出腰椎盘骨质增生,动过手术后有个半年,一直在家。爸爸很喜欢鸭子,他参加小队生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鸭,于是那一群残疾的鸭子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我们共同的鸭子。爸爸用栅栏把桃树下的鸭圈围得扎扎实实,拧上铁丝,有洞的地方,用竹篾把它补好,不让耗子再钻进来。

    鸭子最喜欢吃泡泡草,蚯蚓。爸爸就经常到楼外头捞泡泡草,拿一个捕鱼用的捞斗,一拐一拐地出去。树下的每一寸泥土几乎都被我们刨过,为了寻找几条蚯蚓。印象当中有两种蚯蚓,一种青灰色的,傻傻的比较粗的,我们叫它“大炮蚯蚓”,还有一种紫红色的,比较细长又很会跳的,我们称之为“虎跳蚯蚓”。钓鱼钓虾用“大炮蚯蚓”比较好,但小鸭更喜欢吃“虎跳蚯蚓”。

    “鸭子要吃桃花的吗,一篮爸爸?”

    “桃花要结桃子的,怎么能吃呢?”

    “那它要吃桃子的吗?”从征眼珠一转,“我怕它们长大了飞上树偷吃桃子。”

    我们都咯咯笑了起来。

    “有事情做哉,你哉真当!”从征的爷爷又来取笑爸爸。话虽如此,但他忙完农活经常带回一些小泥鳅小黄鳝小鱼,来喂鸭。

    这丑小鸭本来是我们用来戏的,现在却成了一个正规“军团”!有了职业的看护人员,没有人再敢欺负它们。

    看得出来,爸爸能从这群大大小小的丑小鸭身上找到他的影子。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农民!

    爸爸属羊,在农村被认为属羊的人天生命苦,如果是个姑娘还要嫁不出去。爸爸确实命苦,由于时代的原因,他没有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一出生差点夭折于瘟疫——爸爸两个哥哥都殁于那场瘟疫,年轻时又差点死于肺结核,躺在楼外头斜弄堂口的门板上,已经连话都讲不清楚了。那时候,家里条件艰苦,没有钱看病。奶奶哭闹着,前后几个村的菩萨都去拜过了,依旧不灵。爷爷望着他,眼睁睁地也只能无奈地摇头。最后还是小队记账员建议了,去乡里打支青霉素试试吧。

    爸爸九死一生!

    “还好你没死,”年幼的我听到此,不禁吸了一口冷气,“要不然,我和妈妈怎么办!”

    爸爸微笑着,温柔地抚摸我的脑袋。

    爸爸说,有一件事是他一生中最幸运,最感激上苍的事:当年的情景,大雨滂沱掠地,东风凛冽抽身,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火车站,人影渺渺。伴着呼啸而来的长鸣声,爸爸一只脚已踏上了车,却依旧犹豫着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

    “人的一生当中什么时候都可以不犹豫,不回望,就这一次不行!”爸爸说。

    命中注定会有这回眸,要不然他就娶不到我妈妈,这样一位博学美丽温柔勤劳的妻子了。

    确实,有时候不经心的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会影响甚至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无可解释这一切,只能相信是缘分,冥冥中注定的。

    缘,或许真是命中注定的。

    “兰啊,等到你大姑娘了,给我当孙媳妇好了!”老人曾一边喂丑小鸭一边说。

    “以后专门和从征养丑小鸭,天天有鸭肉吃……

    “我要娶一篮当老婆!”

    “为什么啊?!”

    “恩——”从征歪着脑袋想,“她爸爸不会欺负丑小鸭!”

    逗得旁人哈哈大笑。

    “这样啊?”老人说,“那还不快叫岳丈大人!”

    清风拂过,阵阵油菜清香。桃花树下,落英缤纷,丑小鸭呷呷地叫着。这一条弄堂里,我度过了我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年代。

    缘,真是命中注定的!那一年我六岁,那一个傍晚残阳似血。

    “从征,从征!啊——!”我一阵木然之后,撕心裂肺地尖叫。

    我看着他从阳台上摔下来。

    那以后,我经常问爸爸,从征他们去哪了?爸爸先说他们在医院里,后来说他们去外婆家了——他们一直在外婆家。

    我们搬家了,搬到了村口的藕池边。后门口,爸爸依旧种了一棵桃树。

    一年之后,他爷爷逝了,听说临终前一直喊着:“从征,从征……

    烟雾笼罩了半边天,那一年的雨季特别长,也特别冷。我在上学的,妈妈跑来给我送来了毛衣。“别冻着……

    我渐渐明白,我再也见不到从征了。

    多少年后,我终于鼓足勇气问爸爸:“从征呢?”

    爸爸不愿说话。

    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晚风把爸爸被夕阳印在路边的影子拖得很长,他的老腰病又犯了,一拐一拐蹒跚而行。爸爸老了,他高大的身影感觉不再那么挺拔。白霜压住了他的双鬓,鱼尾纹爬满了他的额头——

    “你的形象在我的心里是伟大的,虽然你的名字不为许多人知道。”

    残阳平铺在宽阔的梅山江面上,半江瑟瑟半江红,我多么想伸手触摸!我多么想能够让它回来!躲在墙角,我连悲歌都负荷不起。或许真是这样,有遗憾才有感动,有痛苦才有回味。

    生,如春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时光的流逝封存不了永恒的记忆,我依旧独自静静地等待,那桃花再次盛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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