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2月下旬，赴宁波参加「第六届应用文学写作国际学术研讨会」，是我在岁暮年终的20天内，五场学术会议与演讲，其中之一。
时程紧凑中，仍不辞路远，兴致勃勃，请假赴浙江发表〈辅导与谘商应用文学写作之理论及实践〉，原因有二：第一，我虽是土生土长的台产，但家父在台50年，至今乡音不改，生为浙江人女儿，却从未到过浙江，藉出席学术会议、发表论文，回老家参访。第二，我想参观宁波天一阁，号称中国最大的民间藏书楼。
前后共计六天，扣除舟车往返，得偿夙愿，两度至天一阁，并参观西湖、雷峰塔、飞来峰、岳坟、新华书店、天一广场，虽然遇上浙江入冬以来最冷的天气，在奉化见到微雪、在西湖遇雨，我的浙江处女行，实景与典籍融合、实物与书本交会，新奇、美妙，眼界大开、收穫丰硕，至今仍萦绕在心，故为之记。
登雷峰塔：见证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12月20日、天未亮，即离家赶赴桃园机场，使我得以在当天下午，到西湖雷峰塔参观。
小时候熟读许仙、白娘子游湖借伞、盗仙草、永镇雷峰塔的故事，此刻真的看到雷峰塔被保留的地基，并在溼冷下雨的天候中，伫立塔中欣赏西湖，我不由得吟哦起：「水光潋滟晴偏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澹妆浓抹总相宜。」神游西湖无数次，现在似梦幻、却真实的在我眼前！迷濛中显得壮美、开阔中又有柔和，她真是绝色佳人！
雷峰塔在2002年10月方纔重修完成，有现代化电梯，被保留的地基係以处理兵马俑的相同方式供游客参观凭弔。令我印象特别深刻者为：塔内三幅关于白蛇传的故事：其一为黄杨木凋刻的许仙与白素贞断桥相遇，一段凄美、扣人心弦、流传千古的爱情，于焉展开。其二为以各色玉石作材质碾出的白娘娘盗仙草，其三为以石头凋刻的水漫金山寺。不同的材质营造出故事氛围与主人翁心境；木质的素朴道出许、白二人的款款深情，使人油然兴起「愿二人终成眷属」的祝福！玉石凋的白娘子，左手持剑，虾兵蟹将环绕四周，女主人翁的秀美脸庞中有坚毅镇定神色，纤纤玉指的右手，拿着仙草，令观赏者兴起：法海「收妖」、令人为白素贞兴同仇敌忾之情！至于石凋的水漫金山寺，气势令人震慑、敬畏。
登飞来峰：不畏浮云遮望眼！
在杭州的一天半，除利用刚到的半天参观雷峰塔，并以一天时间看灵隐寺、飞来峰、岳坟、西湖。
从小背诵王安石〈登飞来峰〉：「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宋仁宗庆曆七年（1047），荆公27岁任鄞县（今宁波市）知县。三年后任满回临川老家探亲，路过杭州，登上西湖灵隐寺前的飞来峰高塔，写成此诗。他在鄞县三年任内，「起堤堰，决陂塘，为水陆之利；贷穀与民，出息以偿，俾新陈相易，邑人便之。」（脱脱：《宋史．王安石传》）此时正值王安石少壮有为之年，在仕途上初露锋芒，诗中充满积极进取精神。
飞来峰为西湖胜景之一，有关它的「闻说」颇多，安石仅选取「鸡鸣见日升」，除可突出峰塔之高，藉鸡鸣日升此一壮丽雄伟景象，表达自己风华正茂、朝气蓬勃、决心匡时济世的豪情，且无所畏惧的大声疾呼：「不畏浮云遮望眼」！在飞来峰旁，我遥想这位「中国十一世纪的改革家」磅礡气势与大无畏的精神。后来他向宋仁宗上〈万言书〉，并实施变法、与保守派抗争，「登飞来峰」莫非就是他的战斗宣言地。
赴浙江前，新闻报导正讨论：将岳飞自民族英雄中除名一事，我特地以田野调查的方法，随机访问当时在岳坟的参观者。浙江乡亲、观光客异口同声认为：岳飞当时有其时代背景，不可以我辈今日的种族融合观审视之，故其忠君爱国之节操，不容怀疑。年少时，曾在书上看过岳飞：「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怕死。社稷庶几有望」的名言；岳飞爱读《左传》，《左传》是一部义书，故岳飞不仅为儒将，且是正义之士。又小时候背诵岳坟旁有：「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的对联，真的有！我见到了。
游西湖：人文风情、历史渊源的血脉相连！
在西湖边，参观俞樾的读书楼，想到曾读过他的《诸子平议》、《群经平议》，此时，我遥想俞曲园先生的人格与风格及在西湖边读书、着述的情景；也见到秋瑾立像，想到她的诗作：「不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使我感动得写成〈单士釐走向世界之经历──兼论女性创作考察〉的论文，秋瑾为绍兴人，单士釐是萧山人，浙江真是地灵人杰；曾读过明朝袁宏道《袁中郎集．西湖杂记》，也读过关于西湖十景、苏堤、白堤的典籍、文献与图片，待亲自走访三潭映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感受到秀美、开阔兼具的景致，湖中的残荷、湖畔的法国梧桐，都应验了「数大就是美」，虽是在寒雨中漫步西湖沿岸，仍有一番景象。
想到我在美国读书时，学校位于号称「万湖之州」的明尼苏达，虽因地利之便，我得以阅「湖」无数，都没有西湖的空灵、迷濛与惹人遐思；西湖，有少女的娇柔婉约，又有少妇的成熟风华。亲游西湖，使我穿越时光隧道，体会「凝神观望」，进而「物我交感」，继而「物我两忘」，最终「物我一体」；「典型在夙昔」这五个字，一直萦绕脑际。对我而言，美国湖缺少西湖的人文风情、历史渊源，与血脉相连……。
西湖，妳衍生出多少中国文学、历史与遗闻轶事！
宁波学风：求知若渴、宽厚宏博！
12月22日清晨、搭乘自杭州开往宁波的大巴，每十分钟一班车，随到随买票，每班客满，浙江在交通运输业的消费市场，可想见是何等活络畅旺的荣景！
从小知道曹娥是孝女，中途经过曹娥江，兴奋之情，不在话下。沿途可见十二月的浙江，仍是绿意盎然、水资源充沛，以及齐整的房舍。其实，当飞机将要降落在杭州萧山机场，我已见到如是景象，秀美的浙江！相较之下，两个月前，曾到山西太原开「关公文化研讨会」，并参观临汾、运城、风陵渡等地，明显感受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鱼米之乡的富庶。
在台湾，流行一个「黑色笑话」：如果要「整」一个自以为了不起的人，只要请他演讲，没有几个人会来听，他就知道自己的行情与份量了。当会议主办单位事先通知要带90份论文影本与会，我想60份已经太多；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听。论文宣读完毕不就可到议场外social、social（社交、交际）吗。
会议地点为宁波高等专校新落成的国际会议厅，该校与德国、加拿大等16国均有合作，也有「宁波帮」如：鲍玉刚、邵逸夫等知名人士的支持，学生好学、企图心强、积极、乐观、进取、热诚，很像三、四十年前的台湾大学生。看见宁波学生的求知慾，正是《礼记．学记》所说：「博习亲师」的实践，令我感动。相较之下，想到一位同事说的：「现在台湾的学生，你跳舞给他看，他都不要看。」我虽不至如是悲观，但也告诉学生：「英文有一个字，很奇妙；insular，第一个意思是：海岛的，第二个意思是：胸襟狭窄的。苏辙写〈上枢密韩太尉书〉时，有感于所处地理环境与生长环境的侷限，他渴望看大山大海、博习亲师以增广闻见。当时子由十九岁，比同学们还年轻。我们不能被地理环境所侷限啊！」
当我宣读论文时，见前排坐满与会人士，后排位子则坐满学生，遂以为是「佣兵」。因为台湾的学术会议，常藉「动员」，例如：找一堆学生、用盖章的方式，规定每名学生一学期至少要听四场、有四个章，否则依规定处理；往往学生愿在会场外处理杂务，而不愿坐进会场听。至于宁波高专的老师，也显现其参与感及团队精神，群策群力，令人感动且印象深刻。
不仅学生，大陆的老师也热诚，会议后，接到来自各地老师的回馈（feedback）与鼓励，或拿了磁片要複製我的论文，或拿我的论文纸本影印，我都铭记在心，作为继续努力的激励。何况，如此远方的情谊，我极珍惜。至于与会人士的宽厚胸襟，会议的讲评都是鼓励代替责难，令人感动。
好像日月潭的溪口镇风光？
25日上午，利用半天时间，赴奉化县溪口镇参观。据台湾媒体报导：从妙高台可以远眺「亭下湖」，景色与台湾的日月潭很像。
待我观来，当然不像。妙高台、雪窦寺、千丈瀑等景致，有山、有水，且山、水、瀑布、石头，被大自然放在刚刚好、最恰当的位置，诚可谓：「山川壮丽，如在图画中。」日月潭的格局，岂会与其相像。何况，当溪口镇壮美、秀丽兼具的山水充满我的目光时，萦绕在脑际的却一直是：「锺仪幽而楚奏兮，庄舄显而越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王粲〈登楼赋〉）
在溪口参观时，虽然吃到香酥的千层饼、鬆软的煮芋头，又恰巧在迎雪亭遇见下微雪，使我想到在美国读书时下雪的欢愉时光，我从不讳言：「在美国读书，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2002年圣诞节，在不期待的情况下，我在中国大陆、浙江看到雪，照理说应使我有甜蜜的回忆与惊喜的感受。但是，如此美好的「家乡」，临老、甚至临终都不能回来。古书旧籍告诉我：即使禽兽如狐狸者，死时其首也总是面对故乡；对蒋氏父子而言，令我有悲凉之感，久久挥之不去。
浙江，我必再来！
从宁波回台，至今仍沉浸在开拓视野的喜乐中；检视「战利品」，从与会者惠赠的大着、论文，数位相机记录的资讯、买回的书，到大堆食品，想到在宁波的群贤毕至，对我而言，眼界大开，增广闻见，如斯丰收，欢愉之情，至今仍萦绕在心。
在浙江五天，天上飞的，水裡游的，地上爬的，全都可成为桌上珍馐。从鹌鹑到狐狸，从牛蛙到甲鱼，螃蟹、虾子，品类繁多，我甚至不知如何下箸，总之，都是这辈子第一次吃。西湖醋鱼、宁波汤圆、水磨年糕，方糕、粽子、浙江米食，都是创意与巧思的结合，真想到厨房问：「太能干的师傅！可否收我做徒弟？」平时，我只会吃校园的自助餐或盒餐；学校餐厅主要煮给年轻学生吃，当然是便宜，又大碗，但是又油、又咸，不在话下。所以，在宁波期间，每一餐，在桌前，我不知选哪一样吃，古代皇帝就是这样吧；吃饱了，却捨不得下桌，正应了浙江话：「眼馋肚饱」、「肚饱眼睛飢」；吃撑了，还嫌自己只有一个胃。
此外，在宁波，花了一小时，赶到城隍庙附近购妥糟鱼、黄鱼鲞等从小听父亲说的特产。回台后还割爱、分享了几位浙江长辈。又到宁波最大的超级市场「联华」买云片糕、黑麻糕、椒盐花生糕、荔枝乾、榨菜、芝麻糖、茴香豆、千层饼、……，想搬的东西太多，而我的行李箱真的塞不下了！
不过，父母亲因为我的宁波採买，发现他们的女儿虽不会烧饭，但是太、太能干了！比他们浙江的识途老马还会买；对家父而言，看见每一样宁波带回的东西，都是如大旱之望云霓状。在浙江五天，听到无数熟悉、亲切的浙江话，不过，没有遇见一位浙江口音较家父犹重者！可惜，我搬不动更多的浙江特产！
因为12月27日、我须赶飞花莲、发表论文，宁波还有好些名胜古迹：佛教胜地有天童寺、阿育王寺；城郊的保国寺有一座着名的无量殿；河姆渡的图腾有太阳和鸟，据考证：与台湾的原住民有渊源。此外，绍兴的鲁迅故居、咸亨酒店、……如果有时间参观，必定对我的「中国文学史」课程讲授，大有助益。
因此，我发誓：为了宁波採买、增广闻见、开拓视野、书本与实景交会，浙江，我必再来。
2003年1月4日
志于中坜、中央大学C2-345
姚振黎研究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