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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祥麟——西南联大忆旧
【时间:2007/10/22 】 【来源:甘雨的博客 2007年7月13日 】 【作者: 贺祥麟】 【已经浏览3936 次】

【广西人物志】

    前天晚上和一帮朋友去看望贺老,鹤发童颜的他已经80多岁,说起事情来还铿锵有力,思路清晰。贺老1945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1949年毕业于美国艾莫黎大学研究生院,专业为英国文学,获文学硕士学位。1950年回国,在原广西大学任教,院系调整后转入当时的广西师院(即现在的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任教。他是广西第一个在大学开设外国文学课程的人。他还担任美国新英格兰学院、威克森林大学客座教授,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副会长,中国高等学校外国文学教学研究会副会长、广西外国文学学会会长,广西作协副主席,广西政协副主席。

    中英文左右开弓,是20年代初的众多学者的基本素质,可惜现在已经再无这样的大师。更加难得的是,他自己购买了电脑,学会上网,经常给亲朋好友写email,或者写日常见闻,或者翻译几篇英文美文。让我们这些后辈钦佩不已,也收益不浅。他还经常出国,去看全世界。他说智利的小偷比中国的有水平,小偷就只做小偷这个职业,不抢劫,而且只偷钱。他儿子被偷了钱包,但是小偷看到里面有身份证之类的东西,又跑回来把钱包还给他,然后接着逃。
 
    转一篇贺老写的西南联大忆旧

    时光如流,一转眼,我在抗日战争胜利那年由西南联大毕业已51年了。世事沧桑,变化之大,难以想象。这些年来,我无论走到祖国或世界哪个角落,都始终怀念着在那被人们尊称为“中国办学史上的奇迹”的西南联大念书的日子。

外文系群星灿烂

    我是联大外国语言文学系的学生,当时系名简称外文系。外文系决不是全校师资力量最强的系,更何况“余生也晚”,我1940年才人大学,而且是在联大叙永分校(在四川南部)读完一年级才去昆明的,等我到昆明时,系里有几位硕学鸿儒均已离校他往:原系主任叶公超“学而优则仕",去国民党政府任外交官了;燕卜荪回英国了;朱光潜赴武汉大学任教;钱钟书则前往湖南国立师范学院任教。即使这样,外文系教师队伍仍然是群星灿烂,花团锦簇。例如:吴宓、陈嘉、莫泮芹、谢文通、赵诏熊、袁家骅、卞之琳、白恩(英国人)、温德(美国人)等教授,都是英国语言文学界第一流的教授。德文教授为冯至,俄文教师为全国俄语界顶尖权威刘泽荣;而作为第二外语的法文课程,竞分了5个组,由五位法语界著名学者闻家驷、林嫦、陈定民、吴达元、李赋宁,任教,同学推选一组去听课。
       
    这是何等强大的教师阵容!

    限于篇幅,我这里只能写一点吴宓先生的片断。吴先生是我国比较文学先行者、外国文学专家、《红楼梦》专家,早年留学美国时与陈寅恪、汤用彤并称“哈佛三杰”。他除了欧洲文学外,在我国古典文学上也造诣很高,曾与梅光迪等人一同创办《学衡》杂志,提倡“国学”研究。1941年秋我一到昆明,升入二年级,便选了吴先生所教的欧洲文学史。外文系专业课悉用英语讲授,吴先生博闻强记,不论是荷马史诗或但丁的《神曲》,均能以英语大段大段地倒背如流。他是一位浪漫主义者,上课必带教鞭,讲到得意之处,不仅眉飞色舞,而且挥动教鞭,以强化自己的喜怒哀乐。五四之后,他与胡适论战,有一次他与胡适在一会上相遇,胡适问他:“你们学衡派,有何新阴谋?"吴宓立即用文言文回敬:“欲杀胡适耳!”这当然是笑话,但也可由此看出他对胡适等取消文言文意见之。他这一情绪,直至40年代初仍迄未稍衰。有次上课,谈及他捍卫文言文之决心时,一边挥舞教鞭,仿佛正与“敌人"战斗,一边怒气冲冲地说:“As long aus Wu Mi lives,wenyanwen will never die!"(只要吴宓尚活一天,文言文决不会死亡!)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当时先生虽已48岁,虽然童心未泯,讲课讲到一些作品中的恋爱情节,有时竞满面通红,十分害羞。吴先生毕生婚姻及恋爱遍历坎坷,青年时苦追著名才女毛彦文,而同时追毛者为曾任国务总理和财务总长的熊希龄,吴先生一介书生,两袖清风,如何能与熊希龄这样的大官抗衡,结果毛彦文终于嫁给了熊,使吴受到极大的精神打击。我们在联大念书时,常去图书馆借阅中华书局出版的16开本《吴宓诗集》,为先生失恋时所写的那些诗句而感慨万端。例如,他写过这样的诗句:“吴宓苦爱口口口,三洲人士共惊闻。"书中口口口三个框框为原有的,不难看出是“毛彦文”三字。又如另一首题为《吴宓先生之烦恼》的诗,写他的失恋,其中两句是“面包酸又苦,其味如猪肝"。我当时除了十分同情先生,也对两句诗内容大惑不解:猪肝一向为美味食品,如何以它来形容“面包酸又苦”? 
       
    上面所说的群星灿烂,还应该补充一点,即当时西南联大外文系不仅教授、副教授阵容强大,即使是青年助教也个个才华横溢,令人钦敬。建国后好几位英美文学界第一流的学者,30年代末都是刚毕业不久的西南联大助教,例如王佐良、查良铮、杨周翰、李赋宁诸先生。这几位青年教师当时均已崭露头角,英文好,法文好,中文亦极好,既能在英美文学上颇有建树,也能进行中文文学创作,可谓文武双全,左右开弓。

中文系大师云集

    西南联大中文系的教师队伍,比外文系还强得多,故日:“大师云集。”清华大学校长、西南联大常委梅贻琦有句名言:“大学,大学,非大楼之谓也,乃大师之谓也。"试看中文系老师如罗常培、罗庸、余冠英、浦江清,朱自清、闻一多、刘文典、李广田、杨振声、魏建功、沈从文、陈梦家等,哪一个不是大师级的学者?但由于种种原因(例如沈从文是由于学历不够),沈、陈两人当时还只是讲师,王瑶可能连讲师都不是,可见该系师资力量之特强。可是,就连这样强的师资,若论“单打",还比不上历史系的陈寅恪教授,因为西南联大教师的职称,有比正教授还高的一级,叫做“讲座",全校只陈寅恪和刘文典二位,这两人中陈又更强一些。若说陈寅恪的学问,且不说他在中国中古史、佛教经典和唐代诗歌等方面成就之大,仅就他精通语言之多这一项来说,便足以吓倒许多人了。他通晓汉、英、法、拉丁、希腊文、蒙古文、满文、西夏文、梵文等多种语言文字。至少在中国学者中,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前面说过的吴宓先生,毕生只佩服两人,便是陈、刘二位。
        
    对中文系教授,仍然因为限于篇幅,我只想谈谈闻一多先生。他早年留学美国,先习美术,又习文学,是新月派著名诗人,在学术方面,对《周易》、《诗经》、《庄子》和《楚辞》有深刻研究。他在西南联大每次作学术报告,都是人山人海,连窗户外都站满听众。他多年潜心学术,不问外事,后来,由于国民党政府极度腐朽,引起他强烈不满,苦闷之极,乃闭门苦思一星期,经过剧烈思想斗争,终于拍案而起,决定献身民主运动,与国民党反动派作殊死搏斗。正如陈嘉先生对我说的:“闻先生完全变了,变成另外一个人。他像狮子一样勇猛,任是什么,不能使他回心转意。"
       
    闻先生是一位典型的爱国者。抗日战争一开始,他即宣布从此蓄须明志,抗战一日不胜利,他决不剃胡子,从此成了大胡子。1945年8月,抗战终于胜利,西南联大全校师生集会庆祝,我看见主席台上坐着的闻先生,简直使人不敢认了:他胡须尽剃,突然年轻了十几岁,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顿时全场一片欢呼,向他致敬。

奇人、怪事与狂语

    西南联大教授中,奇人辈出,加上文人相轻及其他各种原因----包括教学从严,其他方面则宽松自由,致使教授中不乏各种奇人,或举止不凡,或为人狷狂,其怪事狂语,在学生中广为流传。最突出者,为有一次日本飞机来炸昆明,刘文典在躲警报时遇到沈从文。刘学富五车,本来就非常自大,而沈从文学历又低,更使他看不起。刘竞向沈先生说:“沈从文,我躲警报是为了保存中国文化,你来躲警报,又是为了什么?"使沈先生极为尴尬,一时无言以对。      
       
    哲学系教授中,沈有鼎先生生活随便,不修边幅,又极嗜坐茶馆看书,独来独往,自由自在。学生中盛传他每次等学生喝完茶走了,便去把盘子中吃剩的花生米或瓜子倒人自己盘中,享用。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可以说尽人皆知。我曾多次在文林街一茶馆喝茶,见到沈先生亦在座,却从未遇到这样的事,因此对此传说,既不敢肯定,又不敢否定。
       
    但历史系教授皮名举先生爱骂人,而且骂得很刻薄,则是千真万确的,因为件件皆我自己耳闻目,不可能错。皮先生是我毕生遇到的最佳教师之一,教课之好,可谓无以复加。1941~1942年我选了他一年的西洋通史课,受益之大,难以备述。我们用的课本是海斯与孟氏合著的《世界历史》,当时联大图书馆有此书原文及中译本多册,为必读书,我们天天去图书馆抢来读。白天轮不到自己,就先登记,晚上借回来读,次日一早必须归还。晚上也不是一个人读到底,而是三班倒,轮到谁谁就读。皮先生工作之认真负责和讲课之好,即使在西南联大,也属罕见。他总是每次提前十几分钟到教室,凭自己记忆,不用任何蓝本,用各种颜色的粉笔在黑板上画一张极为工整的地图,供当天教学之用。上课铃一响,他便开始讲课,内容扎实深刻,条理分明,逻辑性很强,而语言又清晰易懂(虽然有湖南腔),疾徐有致。他掌握时间极为精确,一到50分钟,便戛然而止,说“现在下课",这时正好下课铃响。但他有一大毛病,便是爱骂人。开始上课的10分钟,他往往不讲课而专门骂人,主要是骂本校他所不满意的人或事。骂完之后,剩下40分钟他保证完全讲课,不再占用同学任何时间。使我永难忘记的一次,是他骂西南联大社会系教授、著名社会学家潘光旦。他说:“中国有位著名的优生学家,优来优去,优出7个女儿,一个男孩子也没有!”他虽不指名,但大家都知道他在说谁,于是全场哄笑。紧跟着他又补上一句:“优的结果,还优断了自己的一条腿!”此事同学们也都知道,因为潘先生早年踢足球跌跤,骨折截肢,失去了一条腿。这种骂人,刻薄之极,不足为训,只因皮先生教课太好,同学们又知道他的脾气,便原谅了他。
        
    既然有这样的奇先生,学生之中,当然也不免有奇人怪事。外文系有位同学,品学兼优,但生活作风散漫,又极不重视高分。他对一些不感兴趣的课程,只求及格。有一门课,他上学期考得61分,下学期则为59分,两学期总平均刚好60分。对此,他欢欣若狂,对我说:“你看,我充分利用了自己的分,一分也没浪费!”更典型一事,有天早晨第一堂为法文课,他睡过了头,预备铃响时才把他惊醒,10分钟要穿好衣服还要跑到教室,很不容易。慌乱之间,裤子穿错,把有扣子那边穿到背后,他居然也不再变换,就这样跑去课堂。事有奇巧,那一堂课正碰上老师要他上讲台写黑板,写好之后,他怕老师发现他裤子反穿,乃倒退着走,一边还不停地向老师点头哈腰,弄得法文教授莫名其妙,而同学们则窃笑不已。

奇迹从何而来

    西南联大前后存在只8年,却培养出两位诺贝尔奖金获得者及一大批院士,它当年的学生,很多是今天我国各门学科的带头人,我国“核武器之父”邓稼先便是联大毕业生。至于各行各业社会中坚,西南联大学生更是不计其数。如此巨大成就,不能不算是我国教育史上一大奇迹。  
       
    奇迹从何而来?原因当然很多,但首先一条便是联大师资力量极强,名师出高徒,信然。此外,主持校务之常务委员梅贻琦(联大共有3位最高领导即常委,为北大校长蒋梦麟、清华梅校长及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继承了清华大学光荣传统,有一整套完整的规章制度和办法。例如,对学生要求极严,学年考试中凡三分之一学科不及格者必须留级,二分之一学科不及格者,一律勒令退学决不宽贷。国民党政府规定各大学“三民主义”为必修课,此课程不及格,不许毕业。但在梅校长领导下,西南联大从来不开设“三民主义"课,而毕业生成绩单上却照例写有这一科目,每人的成绩均为“及格”,以此办法应付国民党政府的教育部,师生皆大欢喜。
 
    教师对学生严格要求,我这里且举一极端例子。法文教授吴达元是外文系对学生最严的老师。他用的教材是美国出版的法文课本,用英文来讲解法文。教材中练习极多,上课要回答吴先生的:不停提问,下了课还要做一大堆作业,谁要答错了,便遭到严厉斥责。同学们又爱他,又怕他,有的在课堂上被他点名提问,一站起来,便心慌意乱,甚至发抖。有一男同学某次被提问,答不出来,旁边的女同学悄悄将答案告诉他,被吴先生发现,立即严词苛责:“你想帮他,难道你能嫁给他,跟他一辈子?"气得该女同学下课痛哭了一场。有次上课,吴先生要我把一句英文译成法语,我译错一个字,他立即不客气地质问:“你说你喝咖啡用盘子,你这是哪国吃法?"对于这种有点过分的严厉,据说解放后吴先生在北大遇见过去西南联大同学时,已承认不对,说不该对学生那样严到不近情理。但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由于吴先生的严格要求,我们同学中出了一大批法语人才,目前被台湾翻译界认为祖国大陆大师级翻译家、北大教授许渊冲当年即出自吴先生门下。   
       
    西南联大教育宗旨中重要一条,为在通才的基础上培养专才,即先要求学生有广博的文化基础,然后才谈到成为某一学科的专家。基于这一认识,学校规定外文系学生必须选修大一国文和中国文学史,而文、法二学院(即所谓文科)学生每人均须选修大一英文,并必须在政治学、社会学、法律学及经济学这4门社会科学中选修两门,还必须在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质、气象等7门自然科学课程中选修一门。
        
    学校很重视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和独立工作能力。这甚至在考试题目上也体现了出来。我在一年级时,选了门李继侗先生教的生物学。一次考试之前,我拼命背诵人体的血液循环图。到考试时,果然有这方面的题目,但却不是要学生简单背书,而是要求彻底掌握血液循环知识,并能灵活运用。题目是:“一位医生在病人左臂进行静脉注射,请问这药水共经过哪些血管及器官,才能流到他的右腿?”足见西南联大对培养学生独立工作能力之重视。
       
    1946年北大、清华、南开3校分开,各自分别在北京及天津复校,西南联大自此完成其历史使命,不复存在。但联大的声誉和精神则是长存的,国外至今还有人研究西南联大历史。美国学者易社强跑遍昆明、北京、天津等许多城市,进行广泛调查研究,写出了一部研究西南联大的专著,被西南联大校友会郑重授予“名誉校友"称号。

    联大精神永放光芒!

    1996年1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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